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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December 15, 2015

Why 50? Why lose your Dream?

自小便有不少夢想,但隨著年紀漸長,卻大部份都無疾而終;時代變了、興趣變了、條件不足、又或者簡單的只是忘記了...總有很多理由,唯旅行與寫作這兩項,雖然起步遲,也未盡全力,總算仍能勉強堅持。性格内向,不擅言談,自從開始寫作而來,鑽圖書館、網上找資料,樂此不疲,實地採訪一事,卻從來都是吃力不討好。曾隨劉克襄老師穿村,目睹他主動打開話題、瞬間令對方樂於傾訴的技巧,羡慕不已。不過性格如此,自問很難改變。 
近年多了時間在獨立咖啡館流連,店員和店主大多友善健談,主動跟客人攀談,也不會因客人  的無知問題(例如我)而不耐煩,依然細心解說,讓我可以幾乎不用主動開口便收集到好材料。這招待客之道,其實挺有用,教客人心情愉快之餘,也讓他們學到東西,下次便不會再問些白痴問題了……呀,不對,應該說是完成了推廣咖啡文化的使命才對。當然,有時候也會遇到不太專業的店員,曾在一家頗受歡迎的咖啡店裡,詢問有沒有賣手沖(單品)咖啡,店員竟然指指意式咖啡機,很有信心地說「我們的咖啡是人手沖的」,教人啼笑皆非。
 
一個溫暖得反常的冬日午後,路過上環一家新近開張的咖啡店,一為好奇,二為窗邊有空座,三為名字「Why 50」看來很特别,四是反正也要吃午餐……藉口太多,不能盡錄,總之便是9.9秒速度進入店裡,坐到窗邊。也許,是因為看到玻璃窗後可愛的女咖啡師,還是靚仔外籍老闆?其實,是為了窗前那一束梵谷名畫復活似的向日葵。
 
點了法式牛油果土司和奄列,配熱拿鐵,起初並不知道是法式,其實只是牛油果和奄列很對胃口而已。土司端上來後,發覺做法跟一般慣吃的有點不同,麵包特別香脆,唯一缺點,是要在精緻的瓷碟上動刀動叉,總覺於心不忍,生怕弄花了。土司由外籍老闆Johan親自炮製,味道很不錯,可惜自己英文字彙有限,Johan問我評語時,只能重複地說「很好、很美味」。Johan後來和太太外出,店裡便只剩下清一色香港人,轉回粵語頻道後,話便多起來了。先是跟咖啡師Bonnie談起手沖咖啡,然後Johan的拍檔(咖啡店另一位合伙人)阿逸也加入,才知道Johan是法國人,來自法國普羅旺斯地區的海濱,土司,當然是法國做法。
 
咖啡店原來是「港法合營」,阿逸本身是專業咖啡師,Johan的強項主要還是烹調食物,因為Johan的太太Shinta是印尼峇里島人,本身是位茶藝師,店裡不單兼賣花茶,且不時會有特别的印尼產咖啡豆推介。 為繼續談話而急於找話題的我,還是會衝口而出地問了些「法國老闆為何沒有賣法式咖啡」之類的白痴問題。其實呢,法式還是意式,沒有很清晰的界定,一般來說,以8克咖啡粉煮出30c.c.的濃縮咖啡,稱意式咖啡,若以同等份量咖啡粉萃取出45c.c.咖啡,便是法式咖啡。市面上很多意式咖啡店,其實都是先用機器萃取45c.c.的法式濃縮咖啡,再調製成不同產品,但因為採用意式咖啡機,都泛稱為意式咖啡。
 
因為趕時間,沒有機會再試一試他們的手冲印尼咖啡豆。出門時發覺外牆上看來仍未完成的壁畫,可以清楚看到當中是一句醒目的標語:「Don't lose your Dream!」這跟店名有關嗎?50 … 堅持尋夢… 會不會是老闆以現身說法鼓勵大家,中年創業,也不會太遲?但幾位合伙人,看來無論如何也不會超過三十歲呀。這時阿逸剛好從店內走出,忍不住還是問了他。
 
對於店名的來源,自己曾有過不同推測,但原來都是自作聰明。「一般咖啡店量豆作萃取 ,都以18克為標準,但我們比較特别,是用豆子的數目。以我們的經驗,大約是50顆咖啡豆的份量。Johan的太太Shinta起初不明白為何是50顆,所以便有"Why 50 ?"這一問。」阿逸詳細地解釋了因由。對呀,國際公認的沖調標準,總有它的道理,為何要別樹一幟?一般人的即時反應,往往如此吧。也許只是太太一句並無特別意思的提問,讓Johan更加努力,向她證明自己的看法是對的;亦可能是太太無條件的信任,教他更有信心,朝自己定下的方向繼續奮鬥。總之,最後的結果是,奮鬥創業的心血結晶,以此命名。 




沖調出最好的咖啡,用18克還是50顆?其實沒有單一答案。我們看世事,每每有自已的一套尺度,很多時候更是堅持自己相信的一套才是正確,從而否定所有其他,但是,亦很可能因此失去吸收另一種智慧的機會。一個風和日麗的假日,不想太嚴肅,還是把話題扯回咖啡店吧。Why 50? 愛人的一句閒話,很可能就是奮鬥的動力。一個令人感動的小故事。
 
就如店門外那未完成的壁畫,故事其實還沒有完。一個月後,因為出席一個音樂會,事前想吃點東西,我又來到了Why 50,雖然只見過一次,阿逸仍記得我的名字。當日心情有點低落,部份是因為腸胃不適,Shinta推薦了暖胃的檸檬生薑茶,喝後確實舒緩了不少。近期工作壓力爆煲,加上眼見社會上太多荒唐事,其實才是心情不佳的主因,很想喝杯好的咖啡,調整一下心情。阿逸二話不說,拿出一包巴拿馬波魁特(Boquete)高原Atlo Quiel火山區伊利達莊園(Elida Estate)產的Caturra種日曬「藝妓」咖啡豆,量豆、研磨、放粉、注水悶蒸、沖煮、滴漏...五分鐘後,兩杯清香的單品手沖咖啡,一大一小,便送到面前。為什麼是兩杯?原來這是阿逸的奉客方式:小杯的放了冰,一冷一熱,一沖兩飲,我還是第一次。阿逸應該記得我曾提過偏好果味較重的咖啡,選的伊利達莊園的日曬「藝妓」豆子,正是我的那杯茶。
 
當那冰涼而帶紅酒與藍莓味道的液體流過舌頭兩側,一種久違了的感覺,剎那重現。一直跟人說,自己欣賞單品手沖咖啡,始自三年前東非乞力馬扎羅登山之旅。登山前到市集補充物資,也順道嚐嚐當地特產的咖啡,當年仍只喝意式咖啡的我,分了一小杯同行朋友點的法式壓濾單品,從此便挑起了這條筋,但其實早在十年前,已有過品嚐單品咖啡的愉快經驗。那年第一次到日本登山,在白馬岳山腳入住民宿,得到主人家的熱情款待,甫抵步便奉上冰凍單品咖啡。當時大家讚不絕口,還說回港後一定要到日式百貨公司找這種咖啡。但正如眾多曾經念念不忘的初衷,經過種種現實環境與生活壓力的沖刷,尋回那冰凍咖啡之味的意願,早淡忘了,一如十年前那踏訪日本群岳遍查高山植物的夢想。
 
「店門外那壁畫,已經完成了。」阿逸說。剛才進來的時候,早已留意到了:騎著單車的少年人,帶著象徵夢想的五彩汽球,騰空而起,「Don't lose your Dream!」的標語下,是畫家的名字,Vin Cheung。一個應該很有印象、卻又一時想不起的的名字。對了,一年前的那個晚上,人聲鼎沸的金鐘,海富中心通往政總的行人天橋上,一位身型瘦削、面帶倦容的年輕人,默默地守在鋪在地上的一張張諷刺漫畫旁邊,那就是Vin。然後,在臉書上,讀到他一段談及壁畫的文字: 


「人生路上,或多或少,總會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想出現過;亦會有想著『我一定可以做到』的為夢想行動過...這個社會是座名為『扼殺夢想』的機器。當人長大、踏入社會時,就會將你內裡的夢清除,只留下軀殼,成為奴隸。
但請你Don't Lose Your Dream。你的Dream你的夢,是支持你繼續走下去的原動力。而夢想,永遠都不容易。相信自己吧。」

曾經的滿腔熱血,亦曾經為此傷痕累累。一年過去,有人仍能堅持,不忘初衷。你呢?
 

 
(原文於2016-11-15發表,此為2016-12-15加長版,文章另見於2015-12-19 《立場新聞》生活篇。)

Monday, June 28, 2010

藝術與無私 - 悼中國當代畫壇大師吳冠中


小時候很喜歡看伯父作畫,伯父畫西洋油畫為主,也畫水墨國畫,偶爾會把水墨畫「西洋化」。當時年紀小,不知道什麼是「融匯中西」的繪畫意蘊,只知道自己就是喜歡。其後伯父舉家移民加拿大,退休後的興趣亦轉為陶瓷製作,再少有機會見到他的畫作。自己最喜愛的中國當代畫壇大師,是黃永玉和吳冠中,無獨有偶,他們都是中國美術界少數學貫中西的泰斗級藝術家。俗語說,三歲定八十,也許是小時候受到伯父的薰陶,欣賞繪畫作品時,亦偏向於喜歡「融匯中西」的風格。

在外國唸中學時,也有選修美術科,不過美術史與美術欣賞的部份,並不包含東方藝術,因此對當代中國藝術家的認識,幾乎是零。第一次知道吳冠中這位大師的名字,是因為在倫敦大英博物館舉行的《吳冠中 - 二十世紀的中國畫家》展覽,中國畫家被邀請在大英博物館舉行畫展,而且是該館破例首次舉辦在世華人藝術家的個人展,在當時的華人社會中,是大新聞。之後從畫冊中看到大師《高昌遺址》、《交河故城》等一系列作品,更是一見鍾情。不過自己真正認識大師的作品,也是首次有幸親見大師的真跡,卻是從「香港藝術館」開始。相比起其他大城市的博物館,香港藝術館的藏品數目其實不算多,唯獨是吳冠中畫作的部份,由於得到大師的慷慨捐贈,數目相當可觀,亦比較完整和具代表性。繼1995年(1)及2002年贈送畫作給香港後,大師在2009年再次贈送了三十三幅,包括了十二幅油畫及廿一幅水墨,大部分是2005至2009年具代表性的新作,估值逾1.5億港元。

很多香港人都知道吳冠中,可惜很多亦只是因為他的作品在藝術拍賣場上屢創天價(2)與假畫侵權官司的新聞,而不一定了解他在現代中國繪畫藝術發展上的重大貢獻。大師是一位傑出的藝術家,同時也是一位傑出的美術教育家,在油畫與水墨領域往返耕耘,終其一生深入探索和努力實踐著「中西方藝術融合」、「油畫民族化」和「中國畫現代化」的創作理念。大師生於江蘇宜興,早年留學法國,主修西洋油畫,1950年學成歸國,1991年獲法國文化部授予「法國文藝最高勳位」,2002年更成為法蘭西學院藝術院通訊院士,是首位獲此殊榮的中國籍藝術家。他的作品融貫東西方繪畫之美,為中國當代繪畫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大師在五十年代開始,致力把西方油畫描繪自然的直觀和色彩的豐富细腻,與中國傳統藝術精神和審美觀融合,他的設色水墨作品,清麗脫俗,靈氣橫溢。欣賞過大師的「江南水鄉」系列,水邊村舍、白牆黑瓦、初春新綠、淡薄霧靄,那和諧清新的色調,寧靜淡素的風格,就算是一般民眾,也很難不被那種抒情詩般的意蘊所感染。



七十年代以後,大師集中探求國畫的革新,運用國畫傳統材料和工具表現現代精神,讓畫意通過點、線、面的交織與搭配,線條的靈動與旋律感,以半抽象的形態,簡潔地表現大自然的律動與心理相應的感受,富東方傳統意趣,又具時代氣息。1981年以《高昌遺址》、《交河故城》為題材的一系列作品,看過之後,一直印象深刻。1987年的《黃土高原》,多用了粗線,流水般的線條,又似一闕闕的五線樂譜,極富音樂感,以比美史密塔纳(3)的《莫爾德河》(Die Moldau) 的氣勢,表現西北黃土高原之雄渾和壯美。


除了畫作,大師還著有多部關於藝術論述的作品,其中提到關於中西方藝術融合、國畫革新的見解。大師總結了前輩的經驗,提到中國畫結合了文學,而西方藝術的核心則是建築,國畫畫作要突破傳統,經營畫面時就要在平面分割上下功夫,充分利用面積對比來強化視覺衝擊。大師一直在致力探索的中西方藝術融合,也可以說是從文學意境轉型於建築構架。自己在欣賞、嘗試理解大師的作品時,每想起這個理論,便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大師蜚聲國際,作品屢創天價,卻不斷把作品慷慨捐贈給海內外的博物館,而且捐贈是一次比一次的大手筆,大家可能覺得不可思議,而事實上,大師就是這樣「重藝術而輕錢財」的人。大師生活簡樸,被朋友稱為「藝術苦行僧」,不但甚少出售價值連城的畫作,亦多次將拍賣款項捐出(4)。他曾說過,許多人要買他的作品,他一直不賣,除了這是他最珍視、最捨不得、要留在身邊的東西,另一個原因,就是覺得藝術成果應該與民眾共享,「畫作是留給人民欣賞的」,不希望賣給別人成為私人收藏。所以我們也可以看到大師把自己心愛的作品贈送給各地博物館時,也是毫不猶疑,亦不留手。身處名利巔峰,卻絲毫不改本色,保持著儉樸生活,亦始終堅持「藝術無價」、「藝術只可以在純潔無私的心靈中誕生」的風骨,大師風範,讓人高山仰止。

大師對香港有一份獨特的深厚感情,香港因而亦屢獲大師捐贈畫作。為了表彰大師對藝術無私奉獻的情操,香港藝術館以大師歷次捐贈連同館藏共計51項展品,籌辦了「獨立風骨─吳冠中捐贈展」專題展覽,讓市民大眾一同分享大師這份厚意的餽贈。大師十分重視這次展覽,並親自撰寫展出作品的說明,可惜展覽才剛開始,大師便在6月25日晚在北京病逝,享年九十一歲。大師在臨終前最後一口氣,仍堅持要兒子將五幅水墨畫帶來香港送贈藝術館作永久珍藏,讓香港市民擁有他第一幅、最成功的一幅、大師自己最滿意的一幅,以及最後一幅畫作。

大師雖然駕鶴西去,遺下的豐富的藝術財富,仍可供後世流傳,我們更緬懷的,是他對藝術無私奉獻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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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吳冠中於1995年首次於香港藝術館舉行「叛逆的師承-吳冠中」專題展覽,亦首次捐贈了兩幅巨幅水墨作品:《瀑布》與《雲山》。

(2) 吳冠中晚年時是在世當代畫家中身價最高者,藝術拍賣市場上,畫作不斷創出天價,油畫長卷《長江萬里圖》近年就在北京拍出了五千七百一十二萬元的最高價。
(3) 史密塔纳:Bedřich Smetana (1824-1884),生於波希米亞的捷克作曲家、鋼琴家和指揮家,捷克古典音樂奠基者,被譽為捷克音樂之父,與都伏札克(Antonin Dvorák)、楊納傑克(Leos Janáček)並稱「捷克三傑」。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1879年完成的交響詩《我的祖國》(Má vlast)中的樂章《莫爾德河》(Die Moldau)。
(4) 1991年8月,華南多個省份發生水災,吳冠中捐出水墨畫《老牆》,拍賣所得五十萬港元,全數捐助災區。


<畫作圖片轉貼至香港藝術館及吳冠中官方網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