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22, 2007

從杜尚到髮語 - 淺談裝置藝術

如果你進入一間美術館的房間,發現房內放一張椅子,而地板上滿佈剪下的頭髮,又或者只見到牆上掛著一個男廁尿兜,你會有什麼反應?

曾經聽朋友講述過一個令人莞爾又頗為尷尬的場面:他在瑞典斯德哥爾摩旅遊時,無意中走進了一間當代藝術展覽館,那裡正舉行一個裝置藝術展。走廊盡頭處,一塊色彩頗鮮艷的布蓋在一座類似吸塵器的物體上,起初他也沒留意,但當見到有參觀者在那類似吸塵器的物體前駐足時,開始覺得這可能是一件展品。正想走前看看,就在這時,一位貌似清潔人員的女士走過去把布掀起,然後把那件物體推走--果然真的是一部吸塵器。在吸塵器前駐足的人們頗為尷尬地散開,身邊的女朋友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的朋友倒十分慶幸自己反應慢了一拍,否則尷尬得要死的,會包括了他自己。

「裝置藝術」(Installation Art)是一種興起於1970年代的西方當代藝術類型,創作者混合各種媒材,在某個特定的環境中,創造發自內心深處的或概念性的經驗,而創作者經常會直接使用展覽場的空間。裝置藝術使用的媒材十分多樣化,可以是自然材料,例如鋼管、廢棄機械零件、廢五金等素材,也可以是任何類型的新媒體,例如錄像、聲音、表演、甚至電腦及網路等等。

其實認為意念重於技巧的藝術觀,在60年代已開始流行,稱為「觀念藝術」(Conceptual Art),但藝術史上正式出現「裝置藝術」這個名詞,則是70年代的美國,不過裝置藝術的根源,卻可以追溯到較早期的如法國的馬塞爾.杜尚(Marcel Duchamp)這些藝術家。早在1917年,後現代藝術之父杜尚在一個使用過的男廁尿兜上簽名後,放在美術館中展覽,並為作品命名為「噴水池」(Fontaine),開啟了以現成器物作為藝術作品的先河,也顛覆了傳統的美學觀。第一座以「裝置藝術」為名的美術館,卻要到1990年才在倫敦出現,由藝術家主持的MOI(Museum of Installation裝置博物館)。

裝置藝術可以算是一種現代雕塑,但裝置藝術家的創作,多使用現成的物件,而非傳統上要求手工技巧的雕塑,藝術家意念的強烈張力,經常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這個特色,成了裝置藝術與著重於形式的傳統雕塑的主要分野。

裝置藝術是以觀念為主的創作手法和形式,創作者利用空間呈現作品,藉此營造出作品的主題氣氛。作品很多時包含了表演藝術,營造出強烈的戲劇效果,觀賞者在進入裝置藝術的世界時,身歷其境,從而引發深思,創作者如同邀請觀眾一起創作,在每個人的腦海中構成自己的作品。

杜尚曾經成功把一個尿兜當作藝術品放在美術館展覽,我相信當時的觀眾心裡都都會質疑:這是藝術品嗎?到底什麼是藝術品呢?我覺得藝術品的定義,是取決於觀者「看」的態度。經驗主義一派的美學觀點,就認為「美即愉快」,以感官經驗取代先驗理性;所以美是人心產生的效果,只存在於觀賞者的心裡。生活經驗告訴你,尿兜是放在廁所這類隱私地方的用具,不能放在廳堂公開展示,但如果你來自某個偏遠的國度,從來不知尿兜是什麼,你就會從你的直接感官去看這件物品,單以它的外觀形態、質料手工去判斷是否令你感到賞心悅目。




「裝置藝術」在亞洲仍屬於比較新穎的藝術表現概念、形式與手段,但在台灣卻成為年輕一代創作者的時尚與潮流。一方面是因為政治與社會生態均發生了巨變,藝術家無法以傳統或現代主義的繪畫與雕塑語言,來與這種新的局勢對話。部份亦因為不少年輕藝術家為了凸顯自身的主體意識,在急於求成下,索性跳過繪畫和雕塑的訓練,轉而投入表現空間看似較為寬大的「裝置藝術」創作行列。


當然,亞洲的裝置藝術發展並非只在台灣,香港藝術館的當代香港藝術展覽廳,去年(2006)就舉辦了一個名為「髮語」的裝置藝術作品展,展示了著名旅美華裔藝術家谷文達和香港的梁美萍的兩組大型裝置藝術作品。而這次展品的主要媒材,就是頭髮,兩位藝術家以很實在的身體物質進行創作,以不同的角度表達對人類未來的關懷及回應,亦嘗試為觀者引發一個思索全球與個體互涉的未來機遇。

谷文達的作品題目是《聯合國 中國紀念碑:天壇》完成於1998,融合了頭髮「書法」掛帘、明式桌椅和錄像的裝置,是谷文達1993年開始創作的環球系列裝置作品《聯合國》的第十二件作品。題目與理念來自人類大同世界的烏托邦。作品主體使用的頭髮,用了三個多月在各地收集,屬於百多個不同種族,然後用橡樹膠把這頭髮重組成具透光度的書法掛簾,以混雜不同髮色來超越種族差異,並希望藉掛簾上自創的「偽文字」來反映自古以來不同民族的溝通問題。錄像裝置熒屏放映著藍天白雲、編鐘樂韻的片斷,谷文達是希望觀眾能感受到翱翔天際的舒暢,領略到心中的靜土。

梁美萍的《記憶未來》,是年前(1998)在大會堂展出過、仍不斷發展的作品,成千上萬花了好一段日子日夜編織成的頭髮造的小鞋,朝着同一個方向擺滿大半個展廳,觀眾必須脫掉自己腳上的鞋,以親身參與的形式進入展品之中,整個裝置彷如等待觀眾去完成一道儀式。每一只小鞋的大小和編織用的髮色都不同,讓觀眾感受個體的存在和對差異的尊重。看著頭髮造的小鞋,我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在完全沒有細閱作品介紹的情況下,竟然感受到梁美萍語帶雙關的暗示:Auschwitz集中營裡那堆積如山的鞋,和頭髮所誌記的死亡;但沿著小鞋朝著的方向前望,又彷彿看一群小孩子在踏步向未來!

如果谷文達的《聯合國》要表達的是烏托邦理想,以紀念碑式的文化符號(中國書法)探討文字的意義、種族之間的聯繫、傳統與現代文化的共存;梁美萍的《記憶未來》則是用了十分簡約的方式,讓物料自已說話,讓觀眾自己感受生與死、存在與缺席、回憶或未來,揭示歷史創傷的同時,亦為其送上語重深長的祝福。


回到文首提到的問題,如果你參觀美術館時,發現房間內只有牆上掛著的精緻兜型噴泉時,應該如何反應?女士們,為了避免可能的尷尬,我建議立即回頭走,因為你可能誤闖了男廁……


圖片:Fontaine/噴水池, 1917, Marcel Duchamp/馬塞爾.杜尚 (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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