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日上班上學,走過街道、建築物大堂、公園、車站,總有機會與一兩件藝術作品擦身而過,但我們往往不會停下來詳加審視,因為感覺上,這都是裝修設計的一部份,就如牆紙、地板、枱椅、燈飾、花瓶、盆栽等;大家或許會欣賞它整體的設計配搭,但鮮有逐件加以研究。
這些藝術品,形式可能是雕塑、繪畫、裝置、壁畫等等,可以說是為了裝飾和美化環境(當然,也可以同時是一件實用的物品),才會被放置在那裡。但是這跟大批生產的裝飾或裝置物品相比,它們具有更深一層的用意:它們不僅僅是為了覆蓋平面或填充空間,營造出一個令人愉悅的視覺環境,亦是包含了創作者在嘗試捕捉當地生活面貌或呼應四周建築特色,以不同的元素和風格,各自展現的獨特的創作意念。這些藝術作品,負有更大的「使命」,就是把藝術注入日常生活,為環境増添文化養份,豐富市民的藝術觸覺和想像力。
「生活藝術化,藝術生活化。」公共藝術作品,就是要巧妙地融入公共空間,讓公眾容易地親近,繼而潛移默化地吸收。公共藝術的創作不單是設置藝術品,而且是希望達到一種心靈美學的提昇。我們每天經過這些藝術品,雖然不會像去藝術館般刻意細賞,但可以肯定地說,日子有功,藝術品的形態、表現手法和技巧,會留在腦海中,如果某一天願意踏前一步,了解一下創作者背後的意念,也許會有恍然大悟的感覺,在藝術修養上有所得著。
不過公共藝術的創作,也存在一些兩難的局面。公共藝術的對象是公眾,觀眾的共鳴至為重要,但是如果過份遷就觀眾的品味,作品變得媚俗,又如何提昇公眾的藝術修養?反過來看,創作者有強烈個人風格,不是問題,但是如果過份曲高和寡,公眾難以領會,則無法產生愉悅的感覺;又或者創作者的意念比公眾的觀念大大超前,作品亦不能達到公眾的期望。這不是創作者的錯,而很多時是公眾的水平和社會風氣的問題,但是一件讓市民感到「篤口篤鼻」的藝術品,無論藝術性有多高,始終不能成為一件成功的公共藝術品。95年展出的全裸男性雕塑《New Man》,因為有市民覺得不能接受展示生殖器官的藝術作品,當時保守的法官亦裁定雕塑是淫穢及不雅物品,結果被迫要移走。會展廣場花園上中的雕塑《扭曲的人體》,形似分解了的人體殘肢,這類表達人類負面情緒的作品,亦不易被公眾接受,最終亦在05年被移走。
公共藝術提升市民的藝術欣賞水平,市民的藝術素養得以提升以後,便可以更開放地接受更廣泛類型的創作意念。所以,公共藝術的意義,不單是設置幾件藝術品,還關係到如何達到提升公眾的美學水平,這是一對雙向互動的課題。公共藝術不單為公眾提供一種有文化內涵的生活環境,更藉著與公眾的雙向互動,在公共藝術產生的過程中,引導公眾用不同的觀察與思考方式去接觸藝術、親近藝術,進而關懷和參與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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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公共藝術的推廣,政府和公共事業團體方面起步是遲了一點,近年各大學校園、公園雕塑廊、尖沙咀文化中心、中央圖書館、地鐵站、新機場等場地,亦紛紛成為公共藝術的樂園。香港公園在年中更特別舉辦了一個奧運雕塑展,把百多件各地為08奧運而創作的雕塑模型,展示在香港市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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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藝術」除了是關乎於藝術的創作,亦關乎公眾的認同和教育,亦即是它的「公共性」。每當提到公共藝術的「公共性」,很多藝術家都會覺得,這是為了服務社會而在創作自由上不得不作的犧牲和妥協,「公共」與「藝術」,似乎是位於天秤兩端的對立體,多一點「公共」,就會少了些「藝術」。不過自己就覺得,這並不是必然的結果。
舉一個相似的例子,參加義工行列,少了私人玩樂時間,是否一定會少了歡樂呢?在服務大眾的時間,也許能擴闊了自己社會接觸面,從而找到更多的快樂和滿足的可能性,發掘到更多可令自己努力和有成就感的目標。參與公共藝術的創作,藝術家不可能再困於「自我」之中,在與「公共性」對話之時,亦同時走進了一個更廣闊的空間,藝術創作因此由「自我」向「社會」伸延,豐富了創作的靈感和內涵,進而開啟更多的藝術潛能和環境,正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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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3月,德國藝術家波依斯(Joseph Beuys)在卡塞爾(Kassel)美術館前種下第一棵橡樹,並在樹下豎立了一塊玄武岩石頭,這就是《卡塞爾的七千棵橡樹》(7000 Oaks in Kassel) 、一件膾炙人口的藝術創作的開始。參與的卡塞爾市民繼續在市區內種樹立石,直至1986年波依斯逝世,他的兒子Wenzel在第一棵樹的旁邊,種下了第七千棵橡樹,完成了這件始於四年前的作品。波依斯的創作,不僅是一件歌頌大自然生命力的作品,同時亦以環境改造作為「民眾參與」的實踐,貫徹其作品的「公共性」。完成後的作品,明顯達到了美化環境的效果,而市民對種樹的參與,不僅是環保行動,也是對藝術家創作意念的認同的公開宣示。
《卡塞爾的七千棵橡樹》,正是我心目中公共藝術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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