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盡量避免出席喪禮。老實説,有誰會喜歡這種傷感的聚會。雖説人到了一定年紀,若身體托賴,便要看著身邊的人逐一離開;難受,但是難以避免。自已還未到這般年紀,過去幾年間,卻已一次又一次的出席正值壯年的同學、親戚、朋友的喪禮。心理上的抗拒,相信大家可以理解,然而在這天晚上,卻特意出席了一個喪禮 。逝者,談不上認識;有的;也僅是一面之緣。
香港著名詩人、散文、小說作家和文學教育家梁秉鈞(也斯)教授,上周未因癌病逝世。我的朋友、也是梁教授在嶺南大學的學生,傳來了訃文。一位對香港文學發展有重 大貢獻的作家前輩去世,固然深感惋惜,但因為並不相識,也沒有想過貿然到靈堂致祭。自已雖然也愛寫寫東西,卻從來不是寫作的料子,與文學更沾不上邊。去年暮春,到嶺南大學參加台灣自然文學作家劉克襄老師的講座,進場前在門口交談了幾句,梁教授就在旁邊,可 是自已有眼不泰山,没有在意。及後梁教授進場時從我座位旁經過,向我㸃頭微笑,我有㸃愕然,不過也禮貌性地打個招呼,他好像還想跟我説些什麽,可能看見我的錯愕反應,便没有開口,繼續前行,直到他上台時,我才知道他是誰。十分懊悔自已先前的無禮,没有站起身來打招呼,梁教授也不可能知道我這些無名小輩,估計是看見我跟劉老師有説有笑,以為我是老師邀請來的朋友 。教授的平易近人,比他在台上跟劉老師的精彩對話,更加令我印像深刻。這是第一次跟他見面,很可惜,卻也是最後一次。
劉克襄老師當時在嶺南大學中文系任駐校作家,以「新界風物書寫」為題目,教授創意寫作,因隨他出席考察活動,也認識了幾位學生。梁教授病逝後,其中一 位在「面書」上寫到:她是千辛萬苦,才爭取到修梁教授指導的課,很可惜因為健康問題,教授最後還是無法親自授課。當看見出現在課室門口的是另一個不認 識的人時,她坦言,是颇失望的,不過正如她説,很快便深感幸運了。因為這一位陌生人,正是剛從台北趕到的劉克襄老師。當時我在面書上回覆:「上帝關上了一扇門,又會在别處開一扇窗」。按下「ENTER」鍵,送出了回覆之後,忽然便有了個决定:我要出席梁教授的喪禮。不單是為了向這位受人尊敬的作家作最後的致敬,也是忽有所悟,其實是因為他,才打開了一扇窗,有了一個也許是自已寫作生命中頗重要的决定。
曾經懷疑自已的寫作方式與方向,因為認識了劉克襄老師,解除了應否還繼續寫下去的困惑。與劉老師結緣,源於大浪西灣,但若没有梁教授的力邀,劉老師也 不會留港駐校,我亦無緣當面請教。正如劉老師在悼文中所説,兩岸不乏重要知名的中壯年作家,為何會力邀他來港?是因為教授的遠見,看到香港的下一代,需要加強地方文史的田野經驗、異地與本土交會的視野,正需要劉老師這樣一位作家的指導。
梁教授的喪禮上,出席的都是學生和生前好友、不乏本港和海外文學界的重要人物。我這個只能在文學殿堂外窺望的局外人,理應感到格格不入。可是這長達三 個多小時的悼念儀式中,卻是自已參加過的喪禮之中最感到舒服、心境平和的一個。致悼詞者偶有哽咽失語,但更多的是對曾受教導的感恩、對相處時快樂往事 的緬懷追憶。身為香港人,卻很慚愧,没有真正完整讀完任何一本梁教授的作品,悼念儀式上各人的發言,讓我對他的為人、那豐盛兼多樣化的文學創作成果,有了一個初步卻全面的認識。
悼念活動結束後,踏出靈堂,步進刺骨寒風中,心卻温暖。一首首文字優美、貼近生活,同時也發人深省的詩篇,在悼念會上被深情地朗讀、吟誦:《木屐》、 《茶》、《碩鼠》、《中午在鰂魚涌》、《池》、《給苦瓜的頌詩》...,猶如一次也斯作品精選的讀詩會。手上拿著《普羅旺斯的漢詩》,從前没有資格向梁教授請教,以後更没有機會,卻知道,這會是個開始,一個對他留下來的文學遺產的探索之旅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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