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ts and pieces they might be, they will be the records of the true feeling about that moment of my life, bitter or sweet, paragraphs that fill up my Book of Memory.
生命中的片刻,心靈上的片語,一片片的影像心語,就是記憶冊上的章節段落。
Friday, August 10, 2012
星願
「爸爸,為什麼只能在晚上許願?」聽完向星星許願的故事,小男孩問爸爸。
「只要誠心,隨時也可以呀。」爸爸回答。
「可是,白天看不到星星啊。」
「看!海邊不是有很多星星嗎?」
大海不斷在後退,龍尾的岸邊,露出大片灰灰的的泥灘,忽然之間,滿地都是星星。那是五角的飛白楓海星,還有那九角的,是斑砂海星,彷彿天上繁星,都掉到海裡來了。
大暑的前一天,酷熱難當,大部份的香港人,要不都躲在空調的建築物內,要不也已經湧到西貢那邊水清沙幼的海灘,暢泳於碧波之中。大美督附近的龍尾岸邊,烈日之下,攝氏37度的高溫,沒有水清沙幼,只有淤泥濁水,還有那些一不小心便讓你皮破血流的蠔殼和亂石堆,卻聚了百多人,蹲在那裡,專注地搜尋他們心目中的寶貝。
這是一個名為「百人再救龍尾行動」的活動,一直關心龍尾泥灘自然生態的「香港自然生態論壇」網上群組,還有《Breakazine!》雜誌的朋友,帶領著一百位市民,正在合力找出一百種生物,協助牠們「大遷徙」。
「哇!好多星星呀...」不少人都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海星,而且是遍地散佈的海星,興奮得大叫。只是四個月後,這裡滿地繁星的景象,將會消失。
泥灘上驚呼讚嘆之聲,其實在海星現身之前,早已不絕於耳。靠近陸地的石堆,在潮退時首先露出水面,這裡是蟹的天堂,每當小心翼翼地掀起一塊滿附蠔殼的石塊,躲在石下的小生物便四散逃竄:平背蜞、相手蟹、寄居蟹、大額蟹...豫寄居蟹很害羞,下齒細螯寄居蟹卻看來甚為好奇,不斷地從殼中鑽出,探頭張望;寬額大額蟹揮舞著誘人的紫色蟹鉗,吸引力卻不如形態奇特隆線拳蟹-身軀渾圓如球,蟹鉗卻不合比例的瘦且長。一個個細小的淺水窪中,左右鉗大小懸殊的,是無刺槍蝦;尾巴像龍蝦的,叫大指泥蝦;還有那美食奧螻姑蝦,在閩南和台南叫「蝦猴」,是當地美食。忽然看見有小魚從石堆間躍起,還以為是彈涂魚,原來是斑頭肩鰓鳚,彈跳的功夫,不比彈涂魚差。大家都留意到,泥灘中的生物,同一品種的個體,大小與外貌的差異都很大,皆因很多都是成長中的幼體,明顯地,這片泥灘便是牠們的育嬰所。
一般人想像不到,一個看來平平無奇、髒兮兮的泥灘,竟然是如此多生物藏身和繁衍之地,當中更有罕有和瀕危的品種。難怪十四年前臨時區域市政局建議在這裡發展人工泳灘、到2007年時前特首曾蔭權拍板定為優先處理項目,也沒有太多人覺得有問題。政府公開的環評報告,指灘上只有廿六種生物,因此評定為「低生態價值」,這與「香港自然生態論壇」成員的日常觀察,完全是南轅北轍。一眾論壇成員都覺得,必須站出來以正視聽,他們用一年時間,進行了四十多次實地調查,仔細記錄,找到近二百種動植物,以有力的報告戳破謊言。政府土木工程署最終提交了補充資料,生物數量「忽然」比從前高出十一倍,不過依然堅持這裡的生態價值只是屬於「低水平」。環境諮詢委員會亦以一票之差,通過了耗資逾三億港元的人工泳灘計劃,撥款最近亦已批出,十一月便上馬動工。到時候大量泥石會被挖掉,再重新鋪上厚厚的沙,所有生物將失去家園,對如海葵這類無法逃離的物種來說,甚至是生命。
海水退盡,遍佈泥灘的,不只是海星,還有樣子趣怪的雜色角孔海膽。
「小心海膽的刺。」媽媽在提醒沒有戴上手套的女兒。
「只要輕輕地拿著,海膽不會刺你的。你用力壓牠,刺才會插進你手裡。」義工姐姐徒手拿起海膽,向小女孩示範。
海膽其實只是在保護自己,不會主動出擊,正如世間上很多的傷害,都是源於高壓下引發的反擊。難得一見的卵形仙壺海膽,身上的刺幼細如毛,只能躲在泥沙的深處。
僅僅及膝的淺水區,海葵的觸手隨水流舞動。擅泳而兇惡的梭子蟹、背部滿佈斑點的鯆魚(日本燕魟)、透著粉藍的端鞭水母,在腳旁游過。「哇!竟然還找到長角牛!」這種樣子趣怪的黃色小魚,是較罕有的品種,大家都紛紛圍攏過來,希望一睹這俗稱「長角牛」的牛角箱魨。
大家在淺水區往來穿梭,揚起了水底的淤泥,海水變得渾濁起來。跟在岸邊挖蜆的村民聊起,因為水質差,他們都不會在這裡游泳。龍尾灘位吐露港內海,兩旁是河溪和排水渠的出口,鹹淡水交界,加上附近鄉村的生活污水,水中營養豐富,且水流緩慢,適合不同生物在這兒產卵繁殖,但對人類來說,水中污染物很難被帶走,致含量超標(尤其是大腸桿菌數量),並不適合游泳。雖然新的污水收集網絡和排水渠改道工程已經完成,環保署的水質報告卻清楚顯示,龍尾灘的水質,依然一年比一年差。花三億元建造一個不能游泳的泳灘,到底是為了什麼?可否游泳,根本不重要,有了沙灘和配套設施,人流大增,便可帶起經濟,附近房價也會上升,房子賣也好、出租也好,甚至自己開店做生意也好,似乎只有好處而沒有損失。說到底,還是「錢作怪」,只是帶來的經濟利益,大部份最終都不會落入社區。
在岸邊遇見遛狗的村民,說起人造泳灘,他們便很不以為然。「現在每逢週末假日,人多車多,垃圾多,已經夠受了,幸好一星期還有五天的寧靜。將來有了沙灘,這一帶都變成淺水灣那樣,從此便永無寧日了。」「我住的房子只是租來的,租金已經開始大幅上漲,是時候另找地方搬了。」看來這裡的居民也不是一面倒地支持建泳灘,他們早已看透,泳灘只是個幌子,發展商早已買下附近的農地和丁屋權,目標是大型水療度假村項目,背後牽涉的利益,是如此的鉅大。相比起來,村民的房子升值,小商店生意增加,其實只是小數目。
潮水開始上漲,大家把承載著泥灘生物的容器集中起來,準備為牠們搬家-把牠們移送到汀角的海邊。那裡的生態環境和龍尾灘近似,而且已被列為「具特殊科學價值地點」,不能發展和破壞。
天色忽然變得陰暗,又黑又厚的雲,在八仙嶺背後的天邊翻騰。烏雲迅速迫近,夾著如鼓雷鳴,一道道電光,擊落在吐露港的小島上。大家急急捧起大大小小的容器,穿過滿佈蠔殼的亂石,沿海邊快步走向七百米外的汀角。狂風刮起,雨點如豆般灑下,為著保護滿手的寶貝,也顧不得按緊被大風吹得敞開了的雨衣。此情此境,忽然想起《舊約聖經》「出埃及記」中的摩西過紅海,可惜我們都不是摩西,沒法帶領龍尾的全體水族逃離災厄,只能以百人的卑微力量,能救得多少便多少。
雷雨過後,夕陽從雲間探出頭來,一道彩虹劃過天際,架在八仙嶺與馬鞍山之間。泥灘被潮水重新淹蓋,遍地海星,又再次沉入大海。小男孩提著小桶,走到汀角海邊,嘩啦一聲,把從龍尾檢拾到的海星,盡數倒入海中,然後閉上眼睛,似乎在許願。
「海星會喜歡這裡的,我們也可以再來探望牠們啊。」看到男孩臉上不捨的神情,他爸爸嘗試安慰他。
「爸爸,如果我努力找齊一百隻海星,是否就可以令牠們原來的家,不用變成沙灘?」
(文章另見2012年10月4日<主場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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