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pril 19, 2015

暮春,在街頭遇見紅葉與曼陀林

原產於印度的大花紫薇 Lagerstroemia speciosa, 葉子在冬季時變為橙紅,但會待到清明節後,才一夜落盡。


三月底的星期天。乍見紅葉赤如焰火,很美,卻教人傷感,尤其是在這春暖花開、萬物復甦、眾人都認為是充滿生機的季節。

有人說,葉的焰紅,其實是在燃燒生命;既然生命已到盡頭,命運已難改變,何苦再掙扎,不如保存僅存的養份,盡量延長生命,靜靜的,多撐一天便一天。

然而,他們選擇把僅餘的少量養份,回送母體,輸往他們的根;然後,有些還會把毒素納入自身,好使有害之物,隨隕落的枯萎殘軀,帶離母體。一切,都是為了下一年的新芽能茁壯成長。

有人說,紅葉雖美,但枯葉飄落,便是地上的垃圾;也有人說;紅葉半枯;已呈黄褐;其實殊不優美;一樹殘黃;更影響市容。就如過時的東西沒人愛,不如早早摘除,也免其再浪費養份。大家都會把盆栽的枯葉修剪掉,很正常的,不是嗎?卻不知道,是葉在把養份往母體輸送。

紅葉,在凋零前,燃燒最後的一切,綻放熄滅前最後的美麗。

我想說的,其實不是紅葉。

*    *    *    *    *    *

站在紅葉滿梢的大花紫薇樹下,手指不停地在平板電腦上滑動,努力地把暮春乍見紅葉的感覺寫下;不遠處,傳來一陣陣略帶憂傷的琴音,如珠落玉盤。先是歷久彌新的電影《齊瓦哥醫生》主題音樂Lara's Theme,然後,是一連串俄羅斯風格的樂曲。彷彿受到琴音感染,手指滑動得更快了。

循著琴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我在想像,那應該是一位手執六弦巴拉萊卡(Balalaika)的俄羅斯姑娘。我只猜對了一半。行人天橋上,果然是一位鬢起孖辮的外籍年輕姑娘,彈奏的,卻是一把八弦的曼陀林。也罷,六弦巴拉萊卡琴的音色,跟曼陀林本來就很相近,傳統俄羅斯民族音樂樂譜上的弦樂部份,很多時候都標記著「Balalaika / Mandolin」,兩種外型差異蠻大的樂器,勾勒出的那種憂傷的俄羅斯風情,卻都確實無誤。

一些經過的途人,停步細聽一會,然後把十或二十元的紙幣,放進她腳邊那打開了的琴箱,而我,卻有點猶豫。忽然看到箱中有幾張音樂光碟,如獲至寶,蹲下去拿起細看,以英語交談幾句,知道原來是賣的,便立即掏腰包付錢。為什麼願意付百元買光碟,對一、二十塊卻又如此猶豫?那得從我那些熱愛街頭表演朋友說起。

Sonya Firsova, 俄裔歌手 / 曼陀林手, 藝名Sonya First,
畢業於The Institute of Contemporary Music Performance, London

在很多歐美地區,街頭表演,都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城市風景,甚至備受尊重;在香港,卻被認為是不值得鼓勵之事。香港雖無法例禁止街頭表演,卻有一大堆相關法律條文,包括《簡易程序治罪條例》、《淫褻及不雅物品管制條例》及《噪音管制條例》等等,阻止市民在公眾街道或道路上奏玩任何樂器。一直以來,市政管理當局基於共空間管理的理由,經常驅趕在街頭演出的朋友、甚至以「反行乞」條例檢控。經過多年爭取,街頭演出被驅趕的情況,近年已經大大減少,但仍會受到不同程度的滋擾,表演者接受打賞,更會被找麻煩,甚至會被控「行乞」,但這種滋擾的難受程度,仍不及一些路過的市民投下的鄙夷目光,教人尊嚴盡失,「街頭表演=行乞,街頭表演者=不務正業廢青」,仍是很多老一輩人的想法。

彈奏八弦曼陀林的姑娘名叫Sonya,是位在英國長大的俄羅斯人,接受正統藝術學院教育的Sonya,正在亞洲巡迴演出。正如很多來自歐美的藝術表演者,並不認為在街頭表演是什麼不光彩的事,曾經在尖沙咀地下行人通道中見過一隊來自南美的樂隊在表演,不遠處的牆壁上,便是他們三日後在文化中心演出的海報。我在猶豫是否放下二十元的紙幣,是因為看到不遠處站著的疑似食物環境衞生署職員,恐怕我放下的紙幣,會變成她被檢控「非法行乞」的證據。交談中,她感謝我的提醒,但看來並不感到詫異,原來她在香港遇到的朋友,早已提醒她,只是她覺得這並不合理,表示若真的被檢控,會據理力爭。其實,我當時也犯了一個可以是很嚴重的疏忽:只想到買下光碟,會比只放下數十元更能表達自己的欣賞與尊重,卻忘記了,在香港的法例中,這是無牌兜售實體商品,可能會讓她觸犯「無牌販賣」罪,要面對罰款及充公貨品和擺賣工具的懲罰。是的,很荒謬,是她難以理解的荒謬。


我想說的,很明顯,其實也不是曼陀林。



(文章另見於2015-4-19 《立場新聞》,此為加長版本。)

1 comment:

XYZ said...

有能力給10元8塊又何妨,其實背後都要練習左N甘多次,不要顧慮太多,一切隨心啦。齊瓦哥醫生,一套在戲院另我入睡的電影,但音樂卻百聽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