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你,你不就是某某某嗎?」眼前這位神采奕奕、聲音宏亮的長者,邊說邊揮動科學毛筆,以秀麗的書法,寫出我的名字。年近八旬的老人家,不單止健步如飛,而且記憶力特強。他是旅行遠足界德高望重的名宿,而我只是個剛開始參與郊野活動、初出茅廬的無名小輩,幾個月前交談過幾句,再次見面時,竟然一字不差地記得我的名字,我頓時感到受寵若驚。當然,他也記得在場每一個曾經見過面的人的名字。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幕,在香港文化中心舉行的一個香港郊野風光攝影展中,我有幸認識了這位本地遠足界無人不知的前輩、「山海之友」總領隊李君毅先生。
隨身帶備紙和筆,一直是前輩的習慣,皆因他早年積勞,以致在五十五歲當年,雙耳完全失聰,但這個挫折,對他積極的生活態度和各種活動的參與,似乎沒有很大影響,也許文字一向是前輩的專長,紙和筆成為了日常的溝通工具,亦只不過一種伸延。前輩15歲時從中山移居香港,回廣州完成高中教育後,再重回香港定居,從此便與香港的青山綠水結下不解之緣,早年參與香港歷史最悠久的遠足團體「庸社」,其後又創立了「山海之友」旅行隊,以創新多變的形式,積極引導和帶領公眾參與郊野活動,在多份雜誌和報刊上發表的旅行文章和照片,推介香港境內的優美山水,更是不計其數。前輩在本地遠足界貢獻良多,大家可能都知道,香港著名的「四大野外奇觀(1)」,正是他所提出和倡議賞遊的,但就未必知道,前輩也是本地溯溪活動的先行者,位列「香港九大石澗」的大城、屏南和雙鹿石澗,都是由他命名的。
前輩早年畢業於金陵大學新聞系,最初也是從事新聞編採的專業,他女兒亦曾在香港電台工作多年,也許就是家學的淵源。前輩後來改投教育事業,專注於英語的教育和翻譯工程,同時亦以他對香港山水的深入認識,在珠海書院出任助教及講師。因為從事教育工作,也因為他根本就是愛書之人,家中藏書過萬冊,對於本地風光旅遊刊物的出版,亦一直大力支持。
因為行動不便,前輩近月減少了公開活動。農曆新年之前,忽然收到旅行遠足聯會梁文偉會長傳來的電郵,得悉前輩已於一月九日與世長辭,享年92歲。昨天是他出殯的日子,到來道別的,除了學術界中的朋友,不少是旅行遠足界的好友和後輩。靈堂上看不到悲傷,只有懷念,更多的是笑容和讚譽。中國人的傳統,以九十有二的高齡辭世,應該是笑喪,更大的原因,也許就是前輩生前爽朗樂觀的性格、那永遠的笑容滿面,繼續感染著每一位親友,我想這也是前輩樂於見到的。靈堂上帶笑的遺照,逝者安詳的遺容,讓人感到,這彷彿只一個榮休前的歡送會。
前輩在去年為「友峰會」十周年特刊撰寫的紀念文章中,有這樣的一段:「《惟岷山之導江,初發源乎濫觴。》 岷江之源,剛開始時,其水量僅僅滿溢一個酒杯而已。」1938年冬,前輩隨「庸社」首次遨遊香港山水後,從此便成為一位香港山水的熱愛者,七十年後離開之時,因為他的鼓勵、感染、提攜、引導和推介,而愛上這片美麗山水的後來者,已經不計其數。《濫觴》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前輩一生的堅持和努力、誨人不倦的精神,以及那樂於分享的廣闊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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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放扁舟西海去,未名灘畔沐秋涼。」這是李君毅前輩一首題為《名牌旅行》的七言絕詩的下半。前輩年輕時喜歡在山水之間尋幽探秘,原詩表達的,正這種情懷。古人以「駕鶴西去」比喻一個人的逝世,前輩生前熱愛遨遊山海,駕舟西去,更合他的風格。
(1) 香港四大野外奇觀:「平洲奇石」、「大浪群灘」、「東海岩洞」以及「帽山飛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