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October 22, 2016

毅行不留痕,唯有杯隨身


不經不覺間,「樂施毅行者」已經到了第35個年頭。作為曾經參加了12年(若把參加了三年的「日本毅行者」也算在內,應該是15年了)的「毅行老鬼」,高興之餘,也為有緣多次參與而深感榮幸。期望這個如此有意義,也如此成功的慈善籌募活動,在未來的許多個35年,繼續蓬勃發展,為更多有需要的人們舒貧解困。

今年的參加者,每位都收到一隻35周年的不鏽鋼杯,超有紀念價值外,精美又實用,可惜自己今年沒有參加,也只能有羨慕的份兒了。舉辦大型越野活動,要面對的其中一個問題,是垃圾的處理,在野外場地,尤其重要。若參加者不自律,遺留在山野的垃圾,大都很難收集清理,以瓶裝水為首所產生的塑膠廢棄物,更可遺害千年。香港樂施會多年來一直想盡方法,勸告大家要愛護自然,帶走垃圾,但每年仍總會有一些不自律的參加者。於是,義工們出動沿途辛勞撿拾垃圾的場面,成為每次「毅行者」活動後的例行公事。只可惜,義工們的辛勞,因為活動早已完結,大家已經看不見,也便感受不到;不少的垃圾,更在義工到達前,已被山風帶到無法到達的位置,永遠留在山上。

新增說明文字2003年 「大浪灣之友」綠色毅行者們 (Photo Credit : Eddie)

2003年,為了教育公眾,本地保育團體「大浪灣之友」的義工們實踐了一個計劃:以「除了足印,不留痕跡」為主題,組隊報名參加「毅行者」活動,期間揹起竹簍,用40小時的時間走完一百公里,沿途撿拾被遺留在大自然的垃圾。當年自己也是隊員之一,我們的設想,得到樂施會的大力支持,幫忙聯絡傳媒,讓行動得到更多曝光,達到了宣傳效果;義工們以身作則的示範,也讓現場目睹的參加者,更加感受深刻。「上山下海俱樂部」的會友們薪火相傳,翌年再度揹起竹簍參加「毅行者」,喜見撿到的垃圾數量大減;大會也雙管齊下,不嫌麻煩地在派發的瓶裝水上逐一寫上參加者隊號,讓被棄置的塑膠瓶「有跡可尋」,希望參加者不要隨處丟棄。不過說到底,沒有派發,便沒有棄置,在往後幾年,樂施會說服贊助商以辦公室飲水機用的桶裝水提供補給,代替派發瓶裝水。十年過去,其間更多的香港人愛上郊野活動,愛護大自然的意識也大大提高,郊野垃圾的問題,亦同時大大改善。只是檢查站也提供熱飲與湯包,紙杯和即棄式器皿,仍難完全避免。

35周年的不鏽鋼紀念杯,固然精美實用,我的櫥櫃中,也有一隻近二十年的珍藏:一隻1997年的毅行塑膠杯。那些年,環保意識水平不如現在,這隻膠杯體積不小,也沒有太多毅行者願意帶著上路,記憶中也是紀念性質為主,並沒有明顯宣傳「自攜器皿,減少環境污染」的訊息,亦非免費派發給參加者,而是要自費購買的。資深的毅行者,也未必每一位都見過。不過自己當年購買此杯,正是為了減少使用即棄容器,其後的八年,每年參加「毅行者」,都會帶著上路,杯不離身,實踐「自攜器皿,減少環境污染」的理念。

「毅行者」活動的成功,早已讓參加名額出現「一席難求」的狀況,為了讓更多人有機會參與,自己近年位置已經有所轉變,改為以支援或陪行的身份參與「毅行者」,自攜的飲食器皿,亦換上了更為細小輕巧的Kuksa(一種芬蘭木杯)。這隻塑膠毅行杯,也便正式退役。

若要跟「毅行者」三十周年紀念章比較,個人來說,這個35周年的不鏽鋼紀念杯,會更得我歡心。大會讓每位參加者都得到一隻,今年亦不再在支援點提供紙杯或即棄式器皿,目的很明顯,是希望大家減少環境污染;實踐「綠色毅行」,也是大會今年其中一個重點。鋼杯再精美,若放著不用,也是浪費,希望各位「毅行者」,今年沿途杯不離手,在扶貧與挑戰自身毅力之餘,也為保護香港的自然環境出一分力。

不鏽鋼紀念杯Photo Credit:Runner's World HK 跑者世界

Oxfam Trailwalker Facebook : Oxfam Trailwalker Hong Kong

Saturday, August 20, 2016

客,不在乎多,而在乎明理


街燈枯黃昏暗的工廠區,因地鐵工程而長期變成建築地盤的街道,接近打烊的時刻,這家燈火通明的咖啡店,特別顯得耀眼。落地玻璃後的店員,注意到門外有個不速之客,拿著相機拍了多個角度,然後,推門進去;到櫃檯前落單之際,仍在東張西望,尋找拍攝角度。我,便是這不速之客。

來到這家位於黃竹坑工業區咖啡店的客人,很難不被店容吸引:高高的樓底,空間感大,而整幅的落地大玻璃幕牆,日間室內自然光照肯定充足,入夜之後,店裡透出的光,便成為這昏暗廠區的明燈。不過最吸睛的,還是那現代工業風格的佈置、簡約而時尚的開放空間,在香港商寸金尺土之地,實屬稀有。

這家名為Sensory ZERO的咖啡店,一直想來,卻因為交通不方便,一拖再拖。半年前他們在太古城開了分店,反而光顧了幾次,日式洋風輕食、意式特濃和手沖單品咖啡,食物的特色,其實已經大概了解,特意到訪南區本店,絕對是衝著她的環境而來。「完全是東京Blue Bottle那種感覺!」跟店長兼咖啡師Johnson打開話匣子後,談到為何喜歡這裡的環境,一時間找不到簡潔的形容詞,Blue Bottle的形象卻浮現,沒頭沒尾的句子便衝口而出。

「東京Blue Bottle的感覺」,聽起來一定很無厘頭,正想詳加解釋,Johnson卻已經點點頭,有人明白的感覺真好。我口中的Blue Bottle,喜愛咖啡的朋友或者都聽過,於美國三藩市起家的咖啡店,風靡當地之餘,更在去年(2015)二月進軍日本東京,首家分店,沒有選擇東京鬧市,卻落戶在充滿濃厚下町生活氣息的平凡住宅區-清澄白河。白色主調的店面,由倉庫改建成,沒有華麗裝飾,簡潔、開放,使用的咖啡豆,皆在現場炒製烘焙;眼前這黃竹坑工業區的咖啡店,正正就是這樣的風格。

座落於樓底頗高的連卡佛家品店內,造就了Sensory Zero的空間感,旁邊陳列的高級傢俱,更猶如營造時尚氣氛的佈景板。落地玻璃的街舖,面向地鐵站的店面,也佔盡地利。不過也由於「寄人籬下」,也不能太有個性,得配合家品店的佈置風格,而且這裡始終是商業大廈,限制特別多,Johnson便提到,單單是接駁一條烘焙機的排氣管,便要跟業管處周旋良久,才得到批准。

呷著Johnson剛沖好的 Ethiopian Yirgacheffe Aricha,看著落地大玻璃外馬路另一邊那看來即將竣工的地鐵黃竹坑車站出口,心想,在這荒涼地區開店,守了一年多,都是在等通車這一刻吧。「通車之後,客人數量肯定會急增,但不一定是好事。」想起西環地鐵通車後,開始逐步士紳化,租金亦隨之急升,政府有意發展為消閒作樂區的黃竹坑區,看來也會步其後塵。


「這是其一。」我接口說,Johnson可能猜到我想說什麼,只笑不語。還有其二嗎?對,從前交通不太方便,到店裡來的都是附近熟客,又或者是因為欣賞咖啡而遠道而來的有心人,面對這樣的客人,開心的時間應該佔多。將來客量驟增,以茶餐廳經驗作標準的客,也會按比例增多吧。「為什麼不給我糖和奶?」「點解咁淡冇咖啡味嘅?」曾經不只一次,在供應手沖單品咖啡的店裡,聽到有客人如此投訴,教人啼笑皆非。遇到這種情況,咖啡師只要解釋一下,又或者索性「要糖給糖要奶給奶」,其實還好解決;另一位咖啡師朋友早前分享的事件,才真的會讓人動氣。

「哇!點解咁細杯嘅?」事件中一位點了Iced Caffe Latte但要求 「少奶少冰」的客人,十分不滿地投訴,堅拒收貨。正常來說,一杯奶啡一個shot(約30毫升)的濃縮咖啡,減了奶減了冰的凍拿鐵,若要維持標準濃度,便應該按比例減少濃縮咖啡,否則這杯已經不是拿鐵了。或者這位客人習慣光顧茶餐廳,真的是不理解,又或者根本是在搏懵,想以single shot的價錢喝double shot,他的要求倒很明確:給我多加濃縮咖啡。朋友為了息事寧人,最後還是免費加了一個shot給他。蝕一元幾塊事小,動了氣還要強忍,有損健康。

一如其他服務行業,咖啡師不易為,一天內若遇上幾個這樣的客人,真的會影響健康。

客,不在乎多,而在乎明理。

Sunday, June 12, 2016

遊走於探戈與維瓦第之間


中學年代曾學習手風琴五年,算是有點成績,可惜後來到海外升學,便荒廢了,但仍然不時會想,終有一天能起手風琴,重練那十根已經不太靈活的手指。

在於香港,手風琴始終屬冷門樂器,以此為主題的大型音樂會,寥寥可數。知悉法國手風琴大師Richard Galliano會在法國五月藝術節來港演出,當然不會錯過。大師的演奏片段,YouTube上可以找得到,已經六十有六的年紀,手指依然靈活如車輪地在鍵盤上飛馳,令人讚嘆。手風琴是一件不輕的樂器,至少有15公斤,自己從前彈奏,幾乎都時坐著的,大師在舞台上卻永遠都是站著拉琴,一場演奏會,往往是兩三小時,不得不佩服他的耐力。

"French accordion virtuoso Richard Galliano is a rare and versatile talent known for drawing an extraordinary range of colours from his instrument." 在今次音樂會中合作的香港城市室樂團,是這樣介紹這位多才多藝的手風琴演奏家的。的確,大師的才藝是罕有的,出身正統古典音樂教育,卻在成長中發展出爵士樂風格,讓他在兩種迥然不同的音種之間揮灑自如。上世紀八十年代認識了新探戈大師Piazzolla(也是手風琴大師和作曲家)後,更得到啟發,把 Javas (上世紀初一種法式快速小步圓舞曲)、Musette (源自法國中央高地,傳統上以一種叫musette的風笛演奏,曲風其後被巴黎及意大利手風琴師吸收,成為法國一種流行於1880年代巴黎咖啡館與酒館的舞曲與樂風,嚴格來說,Javas也是一種Musette舞曲)、Valse-musette ( 加入了稱為la toupie的旋轉舞步變奏的貼身Musette舞曲) 等傳統法國手風琴風格,跟爵士、探戈等樂風融合,創出自成一格的New Musette。

有看過大師演出的朋友,一定會留意到他常用的那台名琴 - 黑色的Victoria按鈕式手風琴。最吸引的,當然是它的音色,右手清脆宏亮,尤其是高音,左手低音鈕音質也很純淨。簧片品質是手風琴音質的關鍵,這台Victoria是用手工簧片 (a mano,特點子是簧片與片框間隙很小),故聲量能夠很大,也能極細,強弱音均保持純淨溫潤。另一方面,這琴左手變音器超多,音色變化可以很大,可用來彈主旋律,一般手風琴左手按鈕音色單調,只用來伴奏。大師每次演出,都喜歡把護蓋卸下,露出一排排的簧片音孔蓋,應該是要讓琴音亳無過濾地傳送出去吧。

大師為DG灌錄了多張唱片,是第一位獲DG推介的手風琴演奏家兼作曲家
半個世紀前,手風琴演奏的歐洲學院派開始興起模仿弦樂和管樂器,個人其實比較喜歡彈奏民族風格強烈的曲目,覺得手風琴的音色本身已很美,有自己的獨特風格和技巧。大師這次來港跟香港城市室樂團合作演出的曲目,第一首便是經典的維瓦第四季小提琴協奏曲的改編曲,右手是小提琴獨奏的聲部,左手則是模擬整個室樂團,印象最深刻的,是以激烈抖動風箱,模擬弦樂器群奏,加上那Victoria琴的音質,幾乎是無瑕可擊,完全忘記了台上演奏的是手風琴而非純弦樂器。有一段時間,自己曾經為校際音樂節比賽特別練習這技巧,真的很累人,左手前臂發軟,幾乎飯碗也拿不穩。

Bandonéon 按鈕手風琴 <圖片來源:wikipedia>
特別為手風琴創作的大型作品,本來已不多見,為某種獨特手風琴而寫的,更如鳳毛麟角。大師這一次帶來了Piazzolla 的Bandonéon Concerto "Aconcagua"。Bandonéon 是一種按鈕手風琴,原為德國人在19世紀中期的發明,主要用來演奏宗教音樂,經水手和商人傳入阿根廷後,便廣泛運用在阿根廷傳統Milonga舞曲 及探戈音樂,變成了阿根廷的民謠演奏樂器,所以,現在不少人會把Bandonéon翻譯成「阿根廷式手風琴」。因為阿根廷探戈作曲家 Piazzolla的關系,Bandonéon音樂在上世紀被發揚光大,由於跟阿根廷探戈那不可分割的關係,Bandonéon的演奏法,帶有強烈的節奏感及情感抒發,手腳要配合,幾乎是在跳舞。Bandonéon不似一般手風琴,它沒有肩帶,演奏時只能以雙手捧起,會很累,大師是以單腳站立、左腳踩在椅上以膝蓋支撐琴的姿勢演奏,但觀眾仍能感覺到那種累。

大師本身是演奏家,也從事手風琴音樂創作,這次音樂會,不能沒有自己的作品吧,於是我們便有幸聽到他親自演奏的La Valse à Margaux。這闕情深款款的New Musette風格圓舞曲,是大師向 Piazzolla致敬的作品,以報答這位新探戈大師對他在New Musette創作上的鼓勵。New Musette那種強烈的Jazz節奏,跟古典音樂共冶一爐的風格,與手風琴的特性,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晚精彩的演出,也有一點瑕疵,可能部分觀眾並非音樂會常客,出現了多次演奏未完便鼓掌歡呼的情況。不熟悉的冷門曲目,觀眾在樂章之間拍錯掌,也許還情有可原,但維瓦第四季小提琴協奏曲這種耳熟能詳的曲目,似乎是不能原諒。不過大師十分隨和,只是跟指揮或首席小提琴手笑笑,便繼續演奏。

感覺上,來參加音樂會的,不是手風琴愛好者,便是旅港法國人,對很多香港人來說,手風琴音樂,甚至國際級大師如Richard Galliano,依然是陌生的。散場時遇到台灣手風琴演奏家蔡偉靖老師,蔡老師一直在台灣推廣手風琴教學,近年也常來香港,去年曾經有機會向他請教了選擇手風琴的問題。「你也來了?」他應該不大記得我是誰了。作為一個手風琴愛好者,如此難得的音樂會,怎能不來?

<Richard Galliano演奏圖片來源:hansspeekenbrink.nl>





Wednesday, February 03, 2016

最溫柔的拯救,最美麗的告別


來自單親家庭的初中女生若菜,十分寵愛她的金絲雀,籠子如何精緻,始終是囚牢。若菜不想被困於斗室般的公寓,街角的銅鑼燒小店,是她課後經常流連的地方,但原來那十呎見方的小店,卻也是另一所囚室。從不喜歡甜點的店長千太郎,卻在長期製作他碰也不會碰的紅豆饀銅鑼燒,直到某個櫻花盛開的季節,遇上神秘的德江老太太。日本導演河瀨直美的新作『あん』(港譯《甜味人間》),是一個關於拯救與釋放的故事。

受困於自己討厭的事物,雖然手握大門鎖匙,可以自由進出,卻又每日身不由己地回到這讓人鬱悶的囚牢。聽起來很熟悉?對,世上大部分的人,不管貧或富,都是被困於無形的囚牢之中。這個牢獄,也許有很多不同名字,但其實可以總括為-「人生」。


有些人身陷囹圄,皆因魯莽與衝動,以至悔憾難返,例如那街角銅鑼燒店店長千太郎;有些人卻是無辜受害,只因為早年醫學不昌明,加上人們的愚昧無知,才被無形的牢籠囚禁終生。自小罹患痲瘋病、被隔離了半個世紀的德江老太太,便是其中之一。

如何面對失去自由的痛苦?還不完的債,對亡母的歉疚,中年男人表面上堅強地支撐著,暗地裡卻借酒消愁。反而是風燭殘年的老太太,在備受唾棄與孤立的漫長歲月中,一直努力地生活,正如她鼓勵一班初中女生:「若學校裡過得不開心,便在學校做點開心的事吧」。不單不讓自己被憂鬱淹沒,還不停發光發熱,以甜點的美味,為痛苦的人帶來一點人間溫暖,一點歡笑。

當然,老太太再樂觀,也有沒法癒合的傷口:年輕時懷了兒子,卻不容許她生下來,讓她抱憾終生。當老太太遇上跟兒子年紀相若、充滿著對亡母歉疚的千太郎,一眼便看出他的那深藏的悲傷。大家或者以為,老太太不惜把時薪減到300日圓的要讓千太郎聘用她,是渴望那種得到社會接納的感覺,其實她心裡想著的,是如何讓千太郎振作起來。 通過傳授泡製美味得讓人感動的紅豆餡,銅鑼燒店的生意很快便有起色。

他們倆的相遇相知,互相拯救了對方。只可惜,無知的歧視、人言的可畏、老闆娘的咄咄逼人,像一堵堵陡然拔起的無形高牆,老太太無奈的離開,默默地退回她的避難所、卻也是剝奪了她大半生自由的「全生園」痲瘋療養院。


故事的結局,是傷感的,生命的結束,才讓老太太真正擺脫社會上仍然根深柢固的歧視,但她遺愛人間,臨終的遺言錄音,讓千太郎最終鼓起勇氣,擺脫囚牢。盛開的櫻花樹下,已經變身銅鑼燒小攤老闆的千太郎,臉上那帶著希望的微笑,也如櫻花綻放。

河瀨直美的作品,一直圍繞著對「失去、衰老與死亡」的探討,如此沉重的主題,在她的手裡,總能化成一種動人的溫柔。一年前看了她的『2つ目の窓』(港譯《第二扇窗》),便一直很有興趣看她的新作,結果沒有讓我失望。死別,應該是傷感的,尤其是連道別的機會也沒有,但在老太太的院友眼中,卻是一種解脫,能化身成為她最鍾愛的染井吉野櫻,也許正是她最後的心願。

引網友Ege 所說,「那株染井吉野櫻,是最美麗的告別,盛載了德江老太及所有被世界唾棄及孤立的人對生命的眷愛。」

<圖片來源: 電影劇照和海報>


Saturday, January 09, 2016

記憶中的雨崩

2003年前的雨崩上村

在臉書上看到一張梅里雪山腳下雨崩村的近照:民宿窗外、星空下的雪峰。這張照片,帶回不少回憶,多年前曾到訪梅里雪山,住在上雨崩村的藏民家,房間晚上的窗外,也是這個美得像仙境的景色。

雲南北部德欽縣境內的梅里雪山,是藏傳佛教朝聖地,海拔6740公尺的主峰卡格博,為藏區八大神山之首。每年秋未冬初,藏、川、青、甘、滇等地的藏民,千里迢迢前來頂禮膜拜,徒步轉山,被稱為「內轉山」的七天路線,雨崩村與附近的神瀑,是必經之路。藏民們相信,路上走得越辛苦,福氣越大,他們都在牛棚或帳篷過夜,自然地,這條偏遠的藏族山村裡,沒有所謂旅館,只有村民輪流當值打理、為轉山者免費提供熱茶和烤火的簡陋茶寮。後來,這條原來只有藏民走的轉山之路,因為沿途雪峰橫亙的壯麗風景,加上幾乎垂直的海拔變化,開始成為徒步旅行熱愛者嚮往的聖地,沿途需要住宿,便到村裡拍門,住進藏民家。這是十三年前的情況,也就是我到訪雨崩村的那一年。

聽說現在的村裡,已有頗為現代化的旅館,電毯,Wifi,一應俱全。人間天堂的景色,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個完美的渡假勝地。回帖的臉友,反應不一,沒有去過的,讚嘆連連;曾經去過的,尤其是在那個沒有旅館的年代到訪的臉友,苦樂參半的回憶,紛紛湧上心頭。

雨崩下村的村舍

十三年前的雨崩,雖然車路已經修到二十公里外的熱水塘(也就是現在的西當溫泉),但是要到村裡去,還得徒步或騎馬,穿越滿佈參天巨木和野山杜鵑的原始森林,翻過3970公尺的椏口。隨著到訪的徒步客漸多,接待旅人住宿,可以是一種不錯的收入,為了共享這種最原始的「旅遊收益」,也為了免除爭端,那時候的村民已有一種默契:村民輪流接待外來客,由村長統籌,無論住進哪家,都是二十元一晚。這種接待旅客的形式,還稱不上是民宿,因為村民並沒有刻意在經營,沒有為接待客人而作出任何改善措施,村裡只有一台共用的小型水力發電機,連電話也不通,晚上還得靠油燈照明。但是自己始終懷念當年那段在純樸的民家留宿的時光,簡陋,但乾淨,跟村民一家圍在火爐邊吃晚飯的情景,仍歷歷在目。一些曾在那個純樸年代到訪雨崩村的朋友,也很有同感。

其實大家都明白,村裡有電有通訊網路,生活質素得到改善,對村民來說,是好事。貼照片的樓主也留言回覆,他很喜歡現時的旅館能有電有Wifi,也好意提醒,我們是外來人,懷念甚麼,是一回事,但對住在那裡的人來說,這是生活,不應該為了服務遊客而營造一些他們想要的氣氛。我想,大家懷念的,並不是雨崩的沒電沒Wifi。有感而發,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當日的電視新聞報導中,剛好是重建後的「囍帖街」重新開放的消息。

從前的婚嫁用品和服務集中地、被市民昵稱為「囍帖街」的灣仔利東街、政府眼中破落殘缺的舊社區,終於完成了華麗變身。只不過,亳不相干的歐陸風情街,固然硬生生地割斷了社區歷史;而再華麗的建築,再完善的設施,也不屬於大部份原來住在那裡的老街坊、在那裡經營了好多年的民生用品小店 - 他們早已被連根拔起,被迫搬離生活了一輩子的社區。當年市建局信誓旦旦的說會重現「囍帖街」,承諾優先讓舊商舖回歸,都只是漂亮謊言,當局堅持要收市值租金,能夠付得起的舊租戶,又有幾多?結果是,有能力「回歸」的舊商舖,只有一家;進駐的,都是為服務來旅遊購物的大豪客而設的名店。


雨崩村的變化,早在十年前,其實已經開始。雨崩村多年來一直接待轉山的藏民同胞,生活卻沒有很大的改變,直到被我們這些外來的遊客看中後,才有了急速轉變。十三年前的那次轉山旅程,入山前在中甸晚飯,認識了健談的藏族餐廳店主紮西多吉,並替他帶一個緊急的口信給雨崩的村長。後來才知道,這位紮西先生是當地民間自然保護協會的會長,一直以餐廳的營運收入,從修路到接自來水管,支援改善山區村落的生活條件。當時省政府為了發展梅里雪山風景區旅遊,打算修建更多的公路,一兩年間,公路己經伸展到西當溫泉,盤山公路要開入雨崩,已經如箭在弦。如此浩大工程,對原始森林的破壞,可以預見,但紮西先生更擔心的,是社區的破壞:湧入的遊客、雨後春筍般的旅館和旅遊設施、以及由此帶來的種種污染,還有因商業化而逐漸消減的純樸民風。紮西先生急於要跟村長商討的,正是如何在保護雨崩這片聖地、避免公路長驅直入的同時,又能讓村民分享到有限度開發的旅遊帶來的收入。

雨崩神瀑
那次的商討,似乎頗有成效,開入雨崩的盤山公路,最終沒有出現;但是對設施有所要求的遊客們,對村裡投宿運作方式的種種不滿,還是讓這種村民定下的默契完全瓦解,旅館的出現,村莊的商業化,已是勢不可擋。一位熱愛藏族文化的香港朋友,多次到中甸隨藏民轉山,也見證了雨崩村的變化。一些原來由村民開的民宿客棧,做了幾年,名氣大了,有好價錢,都承包出去給外來人經營;也有不少新建成的客棧,都是特意建造,然後讓外來的人承包,但是只做兩三年,便又再轉手給別人經營,幾乎所有旅館,情況都是一樣。

當村莊已經完全商業化,原來的村民幾乎全搬走,村舍都是外地人來開的店,我們看到的,只能是一條美麗而空洞的「藏族風情村」。朋友去年再訪雨崩,看到幾家當地村民經營的民宿,仍然在堅持;貼照片的樓主也介紹,也有在城裡唸完大學、頗有理念的年青村民,回到村裡來經營。希望這是個好開始,也慶幸記憶中的雨崩,還存在著這一點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