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14, 2013

放生 - 作孽還是積德?(修訂版)

圖片(左上至右下):香港野生雀鳥保育關注組/上海野鳥會/台北野鳥救傷中心/福建省觀鳥會/漁農自然護理署

這是一個異常溫暖的冬天,臨近除夕,氣溫卻又忽然急降至攝氏五、六度。騎單車走過船淡水湖畔,看見十數隻非本地野生品種的小鳥在路旁聚集,看來都是飼養的籠鳥,不太怕人,至到我很很接近時,牠們才散開,但轉眼又回到原地,啄食有人刻意留下的雀栗。廢物箱旁有幾個棄置的鳥籠,門都打開了,有幾隻還賴在籠中,似乎不願離開。類似的情況,其實見過多次,而且規模更大,數量更多,旁邊通常還有燒香的痕跡,顯示涉及放生的法事活動。前一天晚上氣溫驟降,數隻被放生的小鳥已經僵直地死在路旁,想是抵受不了低溫的煎熬。其他小鳥的命運也不樂觀,習慣了籠中生活的籠鳥,警覺性低,又無求生能力,在野外嚴冬的惡劣環境中,不是很快凍死、餓死,便是成為野狗野貓的點心。

這種情況,其實不僅發生在香港,中港台三地的佛教徒,為稟承「眾生平等,戒殺生」的宏旨,許多都有到市場購買小動物放生以積福的習慣。近日在網上讀到「台北野鳥救傷中心」一篇關於「放生鳥」的文章:「又到了某某法師的放生旺季,民眾從不肖小販手中救回一大批放生鳥,部份因受傷或生病,無法飛行,被送到救傷中心義工手上。」這位充滿慈悲心的義工新手,目睹傷病的放生鳥經歷痛苦然後死亡的過程,卻無能為力,潸然淚下,只能拼命說對不起,不斷地念《往生咒》。原本在棲地好好生活著的小鳥,卻被商販誘捕、囚禁於極狹小空間,到了放生地打開籠子,通常已經死了一半,剩下沒死的,也只剩半條命,或感染了病菌,或受傷甚至骨折。作者不禁問,打開籠子、念經、然後將牠們放生,到底意義何 在?

一直反對這一形式的放生。從保育的角度看,在野外放生一些外來的品種,很多時候都是直接地破壞了當地的生態:放生的外來品種若屬於兇猛兼生命力強一類,往往令原本的野生品種滅絕;在本地溪澗放生的巴西龜,在美國野外放生的烏鱧 (Channa argus, 俗稱「生魚」),都是經典例子。另一方面,把一個品種帶到牠們無法適應和生存的地方放生,無疑是讓牠們去送死。為了要有動物供人放生,原本自由自在的野生動物,因此被捕捉、囚禁、運到市場供善信購買,過程中動物受傷、受驚、甚至死亡,放生的善信不但沒有「積功德」,反而是在間接地作孽。

泰國有「千佛之國」的美譽,當地佛寺周圍也有許多專門兜售雀鳥、魚和龜的攤販,專供人放生來積功德。放生活動吸引許多小販專門兜售「放生動物」,待人放生後,又馬上捉回再作出售,令小動物苦上加苦,就連在帕南瓊安寺任副主持的高僧比巴德瓦拉博法師也看不過眼,在《曼谷郵報》的訪問中指出,這類購買動物放生的行為,何來慈悲?根本是作孽。

信奉宗教,不少人往往只是注重形式,而忽略了儀式背後的智慧和實質意義,認為做了某種儀式就等於種了善果,盲目地「放生積德」。僅有為善之心,但缺乏了判辨是非和追尋真理的智慧,很容易便墮入「好心做壞事」的境地。參加野外放生活動的朋友請再想一想,這種方式,是否真的在行善?

不過話分兩頭,當大家在街上看見有野生動物被人作野味出售,如果能買下來,在確保動物健康的狀態下送回原生地放生,便是積了功德。若因能力所限而做不到,又或者動物屬瀕危品種,交送有關單位(如嘉道理農場、漁護署等)處理,也是較為妥當的做法。

記得在2001年,香港海關截獲了近萬隻經香港走私偷運的東南亞野生龜隻,轉交給對拯救野生動物較有經驗的嘉道理農場處理。據當時幫忙搶救的義工朋友反映,大部份龜隻的健康情況都很差,有病、兼長時間缺水,飢寒交迫,存活的和已死亡的大小龜隻堆疊在一起,情況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雖然義工們日以繼夜地努力搶救,也只能救回部份。嘉道理農場方面所能做的,是盡快把死了的、仍生存但已很難救活的,跟可以救活的龜隻分隔開,為活存的龜隻餵水保暖,然後等待運送到美國的龜類拯救中心(因為那裡才有足夠的技術和資源),護養至龜隻恢復健康後,才送回原棲地放生。

那次拯救龜隻行動中所需的人力、物力和專業知識,一般人的確難以獨力辦到,但是,只要是在拯救過程中曾經出力幫忙的人,不論是親身到嘉道理農場幫忙搬龜、餵龜的義工,還是通過各種渠道奔走、發消息呼籲公眾伸出援手的朋友們,以至提供免費專機運送龜隻的航空公司負責人,都同樣地積了功德。這一群值得敬佩的善心人當中,也包括了幾位我認識的朋友,他們都並非佛教徒,只是本著一顆熱愛生命的心,從另一個角度和途徑,實踐「眾生平等」的宏旨。

不需要焚香,不一定要唸經、做法事,只要是有一顆愛惜生命的慈悲心,在自已能力範圍內盡力拯救生命,就是一種功德。

(文章另見2012年8月23日<主場新聞>)

Tuesday, March 05, 2013

「戲跑」馬拉松


渣打香港馬拉松賽事剛完結,眾人的面書紛紛被相關貼文和照片洗板,已經參與多年的我,也來湊湊熱鬧。只不過,這篇文章,認真訓練力爭佳績的朋友們,可以跳過不看(嗤之以鼻是肯定的了,我可不想被痛罵);有興趣參加長跑活動,卻沒有時間/興趣/毅力堅持刻苦訓練的朋友們,若不嫌文字累贅,不妨一讀。
參加長跑活動已有一段日子,也參加過一些海外馬拉松。世界三大馬拉松 - 紐約、倫敦和波士頓 — 很慚愧,自己一個也沒有參加過。紐約和波士頓馬拉松都有嚴苛的參賽資格審查,我等凡人,自然無緣參加;倫敦馬拉松的參賽資格門檻稍低,但要保證取得參賽名額,一千英鎊的最低籌款數目也非一般人能負擔,一般民眾,還得由網路抽籤決定參賽資格。當然,除了是難以達到的參賽資格,主要還是自己對馬拉松活動的熱情,尚未至「不計成本、不惜長途跋涉」的地步。
曾經參加過的長跑賽事,都在亞洲地區,心目中也有一個自選的「三大」,分別為沖繩那霸馬拉松、太魯閣峽谷馬拉松(太馬)及渣打香港馬拉松(渣馬)。所謂「大」者,指的並非最受矚目,又或者跑手屢破世界紀錄,反而它們全屬最不受專業馬拉松跑手青睞的賽事。無他,只因三條賽道都是高低起伏、大上大落的「魔鬼賽道」,較難取得好成績,其中兩條路線,更非 AIMS (國際馬拉松及距離競賽協會)或 IAAF (國際田聯) 認可的賽道(那霸馬拉松賽道暫時只有日本陸聯公認)。有趣的是,三者卻均為最受歡迎的馬拉松比賽,參加名額每年都供不應求,甫開始報名,便火速爆滿。受歡迎,當然有其原因 — 因為它們同時也是亞洲「三大最 Hea 馬拉松」,雖然設有參賽資格,但卻沒有嚴格審查,可算是與眾同樂的長跑嘉年華。
Hea ,一個已經不算「潮」的本地「潮」語,說的是慵懶、做事不用心、不認真、緩慢的狀態,又或者正面一點,有「慢下來躲躲懶,給自己一段放鬆時光」的意思。這三大馬拉松,都有一個頗為寬鬆的完成時限(六小時),絕對有足夠時間讓你「慢」,但要完成一個馬拉松,也絕不是馬馬虎虎便能應付過去的:要比賽時輕鬆,事前便必須有足夠的練習;若事前慵懶,則比賽之時絕不好過。所以自己其實並不大同意「可以 Hea 跑馬拉松」的說法,而會傾向以「戲跑」來形容。「戲」,並不一定是不用心、不認真,只不過是持一種「慢下來、放輕鬆」的享受心情;不追逐最佳完成時間,卻有在不受傷的情況下跑完全程的堅持。
在過去十四個月間,參加了這自選的「三大馬拉松」,很自然地,有熱衷「戲跑馬拉松」的朋友,希望我作一比較。到海外參賽是需要成本的,不想浪費了機票和假期,就算工作如何忙碌,也盡量抽出時間練習,在出發到沖繩和台灣之前,也各自有過一次30公里的長課訓練。但很抱歉,因為種種原因,為渣打馬拉松作的準備,卻只有三課練習,更由於身體不適,連賽前的30公里長課也得取消了。在只練過一次20公里長課的情況下,這一年的渣打馬拉松,跑得超級慢是必然的事,結果完成時間卻竟然比沖繩和太魯閣馬拉松都快了近半個小時!是老天爺無眼,還是真的有「主場效應」這回事?不過只要對比一下這「三大馬拉松」的特色,如此結果,似乎又是理所當然:
  • 賽道地形
    渣馬要穿過多條隧道和高架橋,包含多個落差至少百公尺的上下坡,沿途風景不算吸引,很多時候更是沒有景觀的隧道和被隔音板封閉的高速公路,也因為已參加了多年,連青馬大橋也再沒有新鮮感了(這是「主場之不利」吧)。那霸馬拉松沒有隧道和高架橋,前半程卻一直是起伏而漫長的上坡,賽道穿越的景觀多樣,購物大道、村莊、農田、小社區、公園、海濱、漁港……教人目不暇給。太馬是世界唯一在峽谷中跑的馬拉松,並從平地一直跑到海拔500公尺的天祥,因此也是最要命的。不過回程之時,因為一直下坡,可以跑得很快,最後的12公里,是用了10公里賽事的速度來跑。雖然太魯閣賽道穿越的隧道和高架橋也不少,但沿途風景壯麗,被譽為台灣最美的賽道。前半程不斷上坡,跑得慢是正常,不過主要還是美景不斷,教人流連忘返。
  • 望天打卦
    渣馬每年在農曆新年後第二個周日舉行,香港初春氣溫一般在攝氏16 - 20度之間,濕度通常頗高,乍暖還寒之際,氣溫亦飄忽,2004年比賽當日曾降至6度,2010年卻遇上25度的高溫。今年賽事當日氣溫在16 - 21度,且乾爽,極有利於跑馬拉松。那霸馬拉松在每年12月第一個週日舉行,氣溫在攝氏17 - 22度之間,上一屆賽前一天還有寒風細雨,比賽當天卻是風和日麗。十一月初舉行的太馬,正值秋天,但氣溫仍在攝氏20 - 26度之間,山區的天氣也變化急速,上一屆賽事開跑後兩小時,山腳忽然傾盆大雨,自己比較幸運,當時已跑到山上,那裡依然陽光普照,沒受影響,回到山腳衝線之時,雨亦已經停了。比賽當日會遇上什麼天氣,其實也要賭運氣。
  • 現場打氣
    被稱為「市民馬拉松」的那霸馬拉松,是真正的「全城參與」,超過二十萬市民在全程42.195公里賽道絡繹不絕的加油吶喊、鑼鼓喧天、歌舞不斷,還有各人自發從家中拿來的各種補給,擺放路旁給跑手免費享用,且供應不斷,讓人感動不已。一年多後的今天,依然難以忘懷;為著享受賽道上的每分每秒,也叫自己捨不得跑太快。太魯閣是旅遊區,馬拉松賽道兩旁人煙並不稠密,起步點依然有居民夾道打氣,沿途也有山區原住民穿上盛裝載歌載舞,路過的遊客也會吶喊加油。反觀渣馬賽道多在封閉的架空天橋和隧道,親友欲為跑手打氣,也沒法到達現場,故全程只有大會義工零星落索為跑手加油,氣氛頗為冷清。
  • 比賽時限
    除了終點,太馬基本上沒有分段時限,或者因為賽道前半上坡後半下坡,分段時間肯定會有異於一般的馬拉松,故容許跑手自行決定分段速度。渣馬和那霸馬拉松都設分段時限,主要是希望準時重新開放道路、恢復正常交通,趕不及時限的跑手需要中止比賽,由退場巴士接收。那霸馬拉松有兩個分段時限,21公里點的3小時15分和31公里點的5小時,不過若跑手移到人行道上繼續,也不會被強制上車,也即是說,只要能加速從後趕過「最後尾車」,仍可以繼續比賽的。渣馬的分段時限有5個,不斷給跑手添壓力之餘,亦嚴格執行強制逾時跑手上車的規定。要逃過上車的厄運,可以慢,但不能太慢。
  • 最後一 K 
    一般來說,終點前最後一公里,跑手們雖已筋疲力盡,看見沿途市民的歡呼打氣,也不得不抖擻起來。太魯閣賽道下半程全是下坡路,跑手大都會不自覺地加速衝向終點,那霸馬拉松的情況比較特別,如非時限將至,你會因為市民的熱情而感動得自動放慢腳步,爭取多感受每一秒的喝采。渣馬賽道的最後一公里,難得地穿過鬧市,也有圍觀的途人為跑手打氣,但香港人比較沒有耐性,跑得較慢的跑手到達之時,觀眾已經意興闌珊,甚至開始不滿封路帶來的不便。自己屬於慢跑一族,阻礙了難得假日出來飲茶購物的公眾過路,被埋怨是應該的,只是連累了維持秩序的警察們無辜被心急趕路的行人喝罵,深感歉疚,雖然瀕臨抽筋,也得加快腳奔向終點。
比較之下,大家也許會奇怪,為何渣馬的參加名額每年都在增加,卻仍供不應求?原因,當然不是如贊助單位某高層所說那樣,「已經超越了波士頓馬拉松」。也許香港人對長跑的熱情,仍未達連海外賽事也有興趣的程度,也許香港人還是愛自己的城市,這個全城最大型的長跑盛事,縱使不是盡善盡美,大家仍然繼續支持,期待看到改善。於是,每年的渣打馬拉松,仍然見到眾多如我般「戲跑」的參加者。
跑馬拉松真的可以 Hea ?準備馬虎也可以輕鬆完成?別開玩笑。跑完那霸和太魯閣馬拉松,我還可以繼續四處觀光,渣馬之後,大腿肌肉卻足足痛了兩天。


(文章另見於2013-3-5 <主場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