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ne 28, 2010

藝術與無私 - 悼中國當代畫壇大師吳冠中


小時候很喜歡看伯父作畫,伯父畫西洋油畫為主,也畫水墨國畫,偶爾會把水墨畫「西洋化」。當時年紀小,不知道什麼是「融匯中西」的繪畫意蘊,只知道自己就是喜歡。其後伯父舉家移民加拿大,退休後的興趣亦轉為陶瓷製作,再少有機會見到他的畫作。自己最喜愛的中國當代畫壇大師,是黃永玉和吳冠中,無獨有偶,他們都是中國美術界少數學貫中西的泰斗級藝術家。俗語說,三歲定八十,也許是小時候受到伯父的薰陶,欣賞繪畫作品時,亦偏向於喜歡「融匯中西」的風格。

在外國唸中學時,也有選修美術科,不過美術史與美術欣賞的部份,並不包含東方藝術,因此對當代中國藝術家的認識,幾乎是零。第一次知道吳冠中這位大師的名字,是因為在倫敦大英博物館舉行的《吳冠中 - 二十世紀的中國畫家》展覽,中國畫家被邀請在大英博物館舉行畫展,而且是該館破例首次舉辦在世華人藝術家的個人展,在當時的華人社會中,是大新聞。之後從畫冊中看到大師《高昌遺址》、《交河故城》等一系列作品,更是一見鍾情。不過自己真正認識大師的作品,也是首次有幸親見大師的真跡,卻是從「香港藝術館」開始。相比起其他大城市的博物館,香港藝術館的藏品數目其實不算多,唯獨是吳冠中畫作的部份,由於得到大師的慷慨捐贈,數目相當可觀,亦比較完整和具代表性。繼1995年(1)及2002年贈送畫作給香港後,大師在2009年再次贈送了三十三幅,包括了十二幅油畫及廿一幅水墨,大部分是2005至2009年具代表性的新作,估值逾1.5億港元。

很多香港人都知道吳冠中,可惜很多亦只是因為他的作品在藝術拍賣場上屢創天價(2)與假畫侵權官司的新聞,而不一定了解他在現代中國繪畫藝術發展上的重大貢獻。大師是一位傑出的藝術家,同時也是一位傑出的美術教育家,在油畫與水墨領域往返耕耘,終其一生深入探索和努力實踐著「中西方藝術融合」、「油畫民族化」和「中國畫現代化」的創作理念。大師生於江蘇宜興,早年留學法國,主修西洋油畫,1950年學成歸國,1991年獲法國文化部授予「法國文藝最高勳位」,2002年更成為法蘭西學院藝術院通訊院士,是首位獲此殊榮的中國籍藝術家。他的作品融貫東西方繪畫之美,為中國當代繪畫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大師在五十年代開始,致力把西方油畫描繪自然的直觀和色彩的豐富细腻,與中國傳統藝術精神和審美觀融合,他的設色水墨作品,清麗脫俗,靈氣橫溢。欣賞過大師的「江南水鄉」系列,水邊村舍、白牆黑瓦、初春新綠、淡薄霧靄,那和諧清新的色調,寧靜淡素的風格,就算是一般民眾,也很難不被那種抒情詩般的意蘊所感染。



七十年代以後,大師集中探求國畫的革新,運用國畫傳統材料和工具表現現代精神,讓畫意通過點、線、面的交織與搭配,線條的靈動與旋律感,以半抽象的形態,簡潔地表現大自然的律動與心理相應的感受,富東方傳統意趣,又具時代氣息。1981年以《高昌遺址》、《交河故城》為題材的一系列作品,看過之後,一直印象深刻。1987年的《黃土高原》,多用了粗線,流水般的線條,又似一闕闕的五線樂譜,極富音樂感,以比美史密塔纳(3)的《莫爾德河》(Die Moldau) 的氣勢,表現西北黃土高原之雄渾和壯美。


除了畫作,大師還著有多部關於藝術論述的作品,其中提到關於中西方藝術融合、國畫革新的見解。大師總結了前輩的經驗,提到中國畫結合了文學,而西方藝術的核心則是建築,國畫畫作要突破傳統,經營畫面時就要在平面分割上下功夫,充分利用面積對比來強化視覺衝擊。大師一直在致力探索的中西方藝術融合,也可以說是從文學意境轉型於建築構架。自己在欣賞、嘗試理解大師的作品時,每想起這個理論,便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大師蜚聲國際,作品屢創天價,卻不斷把作品慷慨捐贈給海內外的博物館,而且捐贈是一次比一次的大手筆,大家可能覺得不可思議,而事實上,大師就是這樣「重藝術而輕錢財」的人。大師生活簡樸,被朋友稱為「藝術苦行僧」,不但甚少出售價值連城的畫作,亦多次將拍賣款項捐出(4)。他曾說過,許多人要買他的作品,他一直不賣,除了這是他最珍視、最捨不得、要留在身邊的東西,另一個原因,就是覺得藝術成果應該與民眾共享,「畫作是留給人民欣賞的」,不希望賣給別人成為私人收藏。所以我們也可以看到大師把自己心愛的作品贈送給各地博物館時,也是毫不猶疑,亦不留手。身處名利巔峰,卻絲毫不改本色,保持著儉樸生活,亦始終堅持「藝術無價」、「藝術只可以在純潔無私的心靈中誕生」的風骨,大師風範,讓人高山仰止。

大師對香港有一份獨特的深厚感情,香港因而亦屢獲大師捐贈畫作。為了表彰大師對藝術無私奉獻的情操,香港藝術館以大師歷次捐贈連同館藏共計51項展品,籌辦了「獨立風骨─吳冠中捐贈展」專題展覽,讓市民大眾一同分享大師這份厚意的餽贈。大師十分重視這次展覽,並親自撰寫展出作品的說明,可惜展覽才剛開始,大師便在6月25日晚在北京病逝,享年九十一歲。大師在臨終前最後一口氣,仍堅持要兒子將五幅水墨畫帶來香港送贈藝術館作永久珍藏,讓香港市民擁有他第一幅、最成功的一幅、大師自己最滿意的一幅,以及最後一幅畫作。

大師雖然駕鶴西去,遺下的豐富的藝術財富,仍可供後世流傳,我們更緬懷的,是他對藝術無私奉獻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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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吳冠中於1995年首次於香港藝術館舉行「叛逆的師承-吳冠中」專題展覽,亦首次捐贈了兩幅巨幅水墨作品:《瀑布》與《雲山》。

(2) 吳冠中晚年時是在世當代畫家中身價最高者,藝術拍賣市場上,畫作不斷創出天價,油畫長卷《長江萬里圖》近年就在北京拍出了五千七百一十二萬元的最高價。
(3) 史密塔纳:Bedřich Smetana (1824-1884),生於波希米亞的捷克作曲家、鋼琴家和指揮家,捷克古典音樂奠基者,被譽為捷克音樂之父,與都伏札克(Antonin Dvorák)、楊納傑克(Leos Janáček)並稱「捷克三傑」。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1879年完成的交響詩《我的祖國》(Má vlast)中的樂章《莫爾德河》(Die Moldau)。
(4) 1991年8月,華南多個省份發生水災,吳冠中捐出水墨畫《老牆》,拍賣所得五十萬港元,全數捐助災區。


<畫作圖片轉貼至香港藝術館及吳冠中官方網頁>

Saturday, June 19, 2010

梁文道的「我執」

不曾特別崇拜某一個人物,也不曾有過偶像。曾經細心想過,到底自己是不是有自大狂,所以才目空一切。其實恰恰相反,「三人行,必有我師」,正因為覺得每個人都總會有一些比其他人優勝的地方,可能是某種能力,也可能是某種品格,所以任何人都會有值得自己欣賞的地方。況且要能成為偶像,應該是各方面都完美無瑕的人吧,世上無完人,這是現實,所以我沒有偶像,只不過,這並不妨礙自己對別人的欣賞。

自己也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有很多別人的長處,自己根本連邊都沾不上,所以只會欣賞,不會羨慕,更不會妄想能在努力之後達到相似的成就。但也有一些東西,自己很有興趣,雖然自知資質有限,亦儘管放手一試,在這方面比較突出的人物,自然便成為學習的對象。自己的興趣一向都是多方面的,只是雜而不精,近年來又開始學習寫作,下筆之時,各式各種的題材都希望嘗試。寫文章總不能只是風花雪月,要有一點實質的內容,才會耐看。 可惜自己觀察力不強,頭筋也遲鈍,寫不出有深度和見解獨特的東西,也只能多看別人的文章,看看能否引發自己的思考。

如果有一位文化人,能寫文章、論時情、觀世態,同時皆有獨到見解,獨樹一幟但非標奇立異,而且涉獵之廣,評今論古,幾乎達至各題各類各趣各風,書評、劇評、樂評、影評、政論,甚至食評,似乎世間每一種事象皆不會放過,最重要的,是流露學養與智慧的同時,卻不老氣橫秋和故作深奧高論…如果有這樣的一位文化人,雖然不至於會奉為偶像,亦肯定不會錯過他的作品。香港就是有這樣的一個文化人 - 人稱「文化百足」的梁文道。也許說「香港有這樣的文化人」並不公平,因為梁文道其實是屬於整個華文世界的公共知識分子,在中、港、台、星、馬各地寫報章雜誌專欄、寫評論文章、在電視電台當主持人。據知梁文道在少年時代已經是鋒芒畢露,但知道梁文道其人,是從他多年前在有線電視當主持人開始,先見識過他話語中的雄辯和機鋒,才開始看他的文字。

欣賞梁文道,也是因為他是一個認真、傑出的讀書人。據說梁文道不是在寫稿,便是在讀書。當節目主持、會友、睡覺,其實只佔了生活的很少部份。自己也很喜歡看書,但大都是過目即忘,莫說體會出獨特的見解。閱讀大量的書籍,卻非生吞活剝,文字消化和吸收能力強勁,就這一點,以自己的水平,是永遠無法做的。梁文道的公共論述文章,大家都看過很多,剖析自己內心的文章,大概很多人還未讀過吧,而且也不覺得他會一反他在報章和電視電台上的公共態度,寫這樣的私密文字。手頭上一本台灣遠流出版的《我執》,正是這樣的一本散文集,至少表面上是。

在2006年下半年發生的事、對生活和愛情的挫折的情感抒發,夾雜在一篇篇獨特的讀書筆記之中,像是一本懺悔錄。梁文道是個讀書人,寫讀書筆記,正常不過,借閱讀反思、抒發個人對生命的感懷,也是很多人都會做的事。正如一本精彩的小說,往往被認為是創作者的夫子自道,當然,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但是這樣的解讀太簡單太直接,缺乏了閱讀應有的認真。理性的文字,通過主觀且情緒性的角色來傳達,會更具感染力量,以第一人稱下筆,不過是寫作的其中一種手法。

也許梁文道並不是一個執著的人,書名題為《我執》,只因為執著的人,才會有這麼多的挫折、痛苦、焦慮、追悔和思憶,這樣的角色,才可以借用,透過「有我」,以第一人稱更強烈地傳達作者想要的傳遞的訊息。大部分讀者與梁文道根本是互不相識,文章中那讀書者、反思的記錄者是作者本人,是虛構的角色,還是介於兩者之間的某種扭曲變形,其實都不重要,能夠接收到他希望傳遞的東西,能夠感動,可以脫口而出:「啊!他寫的正是我所感受的,而且寫得如此精確!」,便已經足夠了。

這種高超的寫作技巧,很多人會用,卻不是太多人可以駕馭得恰到好處。新手如我,學藝未精,文字還是簡單一點,停留在「我手寫我心」的水平好了。

Thursday, June 10, 2010

狗牙揳罅,石河虎吼


香港地少山不高,由於地理條件所限,境內並沒有大山大水的壯麗景色,郊山之中卻不乏能讓人暫離煩囂的幽谷秀壑,而且都是在咫尺之內,能夠在一天之內完成行程,到對於熱愛野外活動但工餘又時間不多的香港人來說,是一種恩賜。

港境以西的大嶼山,過去因為交通不便,沒有被大力開發。香港的第二高峰、海拔933公尺的鳳凰山,與869公尺的大東山,雄據島中心,兩座山塊的四周,盡是鬱鬱蒼蒼的林區,屬於「南大嶼郊野公園」的範圍,也是西貢半島之外的另一個最受野外活動愛好者喜愛的地區。不過隨著國際機場的興建、東涌新市鎮的發展、昂坪360觀光索道的落成,這片充滿自然氣息的土地,亦逐漸被侵蝕。現時只靠一條行車道路連接的島南(也稱「嶼南」)地區,雖然暫時未受波及,不過也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這個星期天,正值芒種,我們一群愛好遠足的山友,又來到了嶼南的石壁水塘,準備開始「揳罅」的活動。「揳罅」是廣東方言,可以是「揳牙罅」,又或者是「揳灶罅」。「罅」,即罅隙、狹小的夾縫;「揳」(或作「楔」)是動詞,把物件推進狹窄夾縫的意思。「揳灶罅」是女生們最怕聽見的三個字吧,從前的人會把沒有用的東西揳進灶頭的罅隙之間,「揳灶罅」便是暗喻女生到了適婚年齡還嫁不出去、沒人要的意思。現代女性的地位已經提升,經濟上獨立,再也不用依靠婚姻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了。至於「揳牙罅」,其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在嘲諷別人食物供應少得可憐,只夠填滿牙縫而已。我們的活動,當然與嫁娶無關,也不是去赴宴,而是一次溯溪的旅程。

鳳凰山的西南,餘脈一直向石壁谷地伸延,並分支成東、中、西三支。這三支稜線,均高低起伏如狗牙般參差,故被稱為「狗牙嶺」,並按位置分別被命名為「東狗牙」、「中狗牙」和「西狗牙」。狗牙嶺的三支稜線,均有崎嶇山路沿著山脊走,是鳳凰山登頂的另一條路線。東狗牙與中狗牙的稜線首先在海拔約550公尺的高度會合,然後在一個叫「一線生機」的位置再會合從西而來的西狗牙。從「一線生機」開始,是一段被稱為「閻王壁」的陡峭山路,直指鳳凰山頂之下的「斬柴坳」,再接從昂坪而來的「天梯」,登上鳳凰之之顛。「一線生機」、「閻王壁」的名字聽起來很嚇人,對於有一定遠足經驗的山友來說,其實不算太難走,只是山路崎嶇陡峭,而且環境暴露(西狗牙主要是裸岩,東、中狗牙是短草陡坡),若然失足,便會直掉下百多公尺的陡坡,不容輕視,尤其是在吹強風和天雨濕滑的日子,更要小心。數十年前,就曾經有女大學生在此失足墮下身亡。

狗牙之間,是一道道的深谷,孕育著幾條注入石壁谷地的清溪。石壁谷地原本有幾條村莊,上世紀五十年代,因為需要解決食水的問題,谷地已被水壩攔截成一個儲存量為二千四百萬立方公尺的水庫,稱「石壁水塘」,1963年落成之時,一度是香港儲水量最大的水庫。我們的旅程,就是要探索這裡的其中一條溪澗、夾在中西狗牙之間深谷中的「西狗牙坑」- 去揳一揳狗牙的「牙罅」。我們從石壁水塘大壩出發,在郊遊野餐區跨過收集溴水的引水道,接上登昂坪的「貝納奇徑」,只見山徑入口豎立了警告牌,告示內容大意為「因嚴重山泥傾瀉,山徑永久封閉」。



「貝納奇徑」原是連接石壁水塘與昂坪的植林道,因為平緩寬闊,而且沿途林蔭夾道,清溪處處,一直頗受遠足人士歡迎,近年更被郊野公園管理局納入了官方郊遊徑的名冊中。前年的一場特大暴雨,香港多處山坡均出現嚴重塌方和滑坡,大嶼山尤其嚴重,貝納奇徑亦遭破壞。政府為了公眾安全,封閉山徑是應該的,不過貝納奇徑現時雖然不能再通昂坪,卻仍可連接狗牙嶺的山徑,警告牌沒有詳細說明,是有點誤導了。但我們也明白,狗牙嶺並非「官方認可」的山徑,在政府的角度,前面確實是「再沒有去路」。我們熟悉前面的路況,所以便繞過警告牌,繼續沿貝納奇徑登山。平緩寬闊的貝納奇徑,走起來的感覺依然教人暢快,初夏時份,山花漫爛,更是視覺上的享受。只是由於警告牌的阻嚇力,走的人少了,雜草已漸漸進駐路面,橫亙路中的倒塌枯木也沒有人清理,如此下去,相信山徑終會完全湮沒。被塌方破壞的山徑路段接近昂坪,假以時日,待土質穩定後,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復修的,其實不需要這麼快便作出「永久封閉」的判決。沿途所見,郊遊徑標距指示牌均被一一砸掉,看來政府真的是下了決心,把郊遊徑除名。好好的一條遠足徑就此荒廢,實在甚為可惜。


從狗牙諸峰下注石壁谷地的溪澗,在水庫建成之後,除非在水庫的枯水時期,基本上沒有可能從下游開始上溯,故溯溪行程一般都會沿橫跨各溪流的貝納奇徑走至中游才正式開始。狗牙嶺諸澗,短而急陡,不像大城、黃龍等大澗般平緩寬廣,也沒有像樣的瀑布和深潭,並非嬉水的好地方。這裡的溪澗均藏於人跡罕至的深谷密林之中,流量不多但水質清澈,澗道陡峭、狹窄、幽深,長年濕滑,青苔滿蓋。到這裡來溯澗的,都是喜歡尋幽探勝之輩,為的是那幽深、原始的自然環境。



沿「貝納奇徑」在松林中緩緩上登,四十分鐘後,到達海拔約200公尺的高度,山徑轉入中、西狗牙兩道稜線之間的山谷中,盡頭處便是西狗牙坑澗道的所在。西狗牙坑原為一條林蔭蔽天的狹窄溪澗,在與貝納奇徑交接之處,澗道只有約四、五公尺寬。前年的特大暴雨,不單只破壞了貝納奇徑,也引發了西狗牙坑上游的山坡的大規模滑坡,洪水夾帶著大量泥石沿澗道直沖下游,把環境完全改變了,溪谷兩岸的樹木被土石流刮得一乾二淨,澗床也被泥石填高了不少,原本狹窄的深谷,變成了闊近四十公尺的開揚澗谷。早前曾經從山脊上遠距離視察過環境,所以知道谷中的情況,但是大部分山友自從那特大暴雨後便沒有來過,目睹如此情景,均露出驚訝之色,完全認不出這就是他們所認識的西狗牙坑。


經過了近兩年的沖刷,滑坡帶來的泥沙已被流水帶走得七七八八,剩下了堆疊的大小石塊。這些堆疊的石塊並不穩固,被土石流摧殘過的兩岸,亦仍然是沒有任何植被的泥坡,極易崩塌,我們沿澗道上溯時,均要小心翼翼。沿被土石流開闊了的澗道上溯,唯一的好處是,我們可以昂首闊步,不再需要在交織如蛛網般的樹根與籐蔓之間左穿右插,上溯的速度也加快了很多,一個小時後,便到達了上游的位置。


兩年前的大規模滑坡,就在這中、上游交界的地方發生,上游的原始澗谷,仍然保存完好無缺。密林蔽天、籐蔓交錯、巨石當途、滑苔滿地、蚊蚋飛舞、蛙蜥四竄的原始澗谷,不是每位遠足愛好者都喜歡的那杯茶,而且澗谷急陡,不時需要使用到攀石技巧,在濕滑的岩面上攀,也不是一般遠足者可以應付的旅程,不過只有在這樣的環境,才可以見到平常難得一見的野生動植物;克服艱困的地型環境,也是溯溪愛好者嚮往的目標。二十分鐘後,來到一堵稍為開揚的岩壁面前,澗道在此一分為二,分指那被稱為「一線生機」的巨大岩體的兩側。「一線生機」是西狗牙與中狗牙兩道稜線的交會點,一座巨大岩體如擎天巨塔般從稜線拔地而起,又似長在下顎骨上的一顆牙齒,兩旁狹窄而陡直下降的谷位,就像是牙齒之間的縫隙,尤其是左邊的深谷,即西狗牙坑的左源,因此被形象化地稱為「牙罅」。這時我們面對的岩壁,就是這顆「巨齒」的牙齦部位,右邊的澗道不斷有澗水下瀉,較難上攀,而且往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景緻,所以一般山友都會選舉左源,繼續上溯至源末的旅程。



從這裡上溯左源,得先要攀上這堵約十五公尺高的崖壁。這裡被稱為「下牙罅」,崖壁上有一道狹窄石槽,石槽中段長有一棵小樹,可以利用作上攀的途徑。除非是在大雨之後,左源通常都是處於乾涸的狀態,但這並不表示石槽可以輕易地被克服,因為石槽近乎垂直,岩面亦頗為濕滑,能供手抓腳踏的位置十分有限。石槽中段位置亦狹窄得僅能容一人穿過,如果揹上了稍大的背包,要擠過這位置,真的有點難度;手腳無法張開,也增加了攀爬的難度,身型較為魁梧的,更是容易處於進退兩難的局面,大家可以想像到,這個活動為什麼叫「揳牙罅」了。同行的山友都有攀岩經驗,徒手上攀沒有問題,但是為了安全,我們也放置了一條三十公尺的安全繩索,以防萬一。

攀上了「下牙罅」,澗道稍為回復寬闊一點,這裡距離稜線已經不遠,澗道也近乎垂直。五分鐘後,樹木漸疏,從澗道外望,兩旁夾峙的岩壁之間,是如走龍蛇的中狗牙稜線,以及山下的水口半島,雲霧不斷飄過,彷如仙境。「一線生機」巨岩,就在頂上不遠處,巨岩頂對下約二十公尺,是最後一個難關  -「上牙罅」:澗道收窄成垂直的管槽狀,左邊是鬆脫得無法借力上攀的泥壁,右邊是光滑的岩牆。澗道左邊已是開揚的短草坡,草坡雖然陡斜,而且下臨百尺直崖,但是只要小心一點,總比上攀「上牙罅」安全。我們也不冒險了,經草坡繞過「上牙罅」,攀上了「一線生機」。






我們就在「一線生機」頂上午餐,分享帶來的食物。這裡是個風口,從海上吹來的濕潤氣流,被鳳凰山擋住,都會集中從這個鳳凰主峰之下的凹陷位置穿過。濕暖的海風,強勁而沒有丁點寒意,讓人舒暢。海風帶著雲霧穿過「一線生機」,也是這裡經常遇到的自然風景,不過「狗牙雲瀑」的美景,還是要爬到鳳凰山頂上俯瞰,才夠壯觀。坐在這裡一面野餐,一面欣賞那如流水般的雲霧,或翻騰打轉,或迎面撲來,感覺就好像是在天空中飛翔一樣,真個心曠神怡。



午餐過後,是下山的時候了,我們沿中狗牙稜線上的山路下走,回望「一線生機」左側那近乎畢直向下的「牙罅」,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表示,單從這裡看,想像不到自己是如果攀上去的,不過身處其中時,感覺又完全不同了。半小時後,來到了東狗牙與中狗牙的交會處,山谷下是一大片的碎石,大家受不住誘惑,又離開了山路,攀下碎石坡去了。這裡是中狗牙坑的上源,崖壁上的岩石不斷風化崩塌,形成了一大片亂石鋪疊的陡坡。因為坡度極為陡斜,碎石其實是在不斷緩慢地下滑,這些「流動」的碎石,香港山友稱之為「石河」,也就是台灣山友口中的「石瀑」。石河是有名字的,叫「虎吼石河」,倒不是因為碎石下落時的轟隆聲響,而是因為右側崖頂上曾有一巨岩,形如仰天吼叫的猛虎,不過因為風化嚴重,這隻吼天的石虎在年前已經崩塌,變成石河的一部分了。石河的中央部分,碎石的狀態最為不穩定,踏足其上,碎石便會下滑,不單止無法站穩,輕則引起連鎖反應,四周的碎石也向下滑,把腳埋住,教人動彈不得,重則引起大規模傾瀉,十分危險。我們當然不會犯險,只沿著石河邊緣比較穩定的地區下降,也沒有打算繼續下溯中狗牙坑,欣賞過石河後,便攀上草坡,重回中狗牙稜線上的正途,向著貝納奇徑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