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ts and pieces they might be, they will be the records of the true feeling about that moment of my life, bitter or sweet, paragraphs that fill up my Book of Memory.
生命中的片刻,心靈上的片語,一片片的影像心語,就是記憶冊上的章節段落。
Monday, June 28, 2010
藝術與無私 - 悼中國當代畫壇大師吳冠中
小時候很喜歡看伯父作畫,伯父畫西洋油畫為主,也畫水墨國畫,偶爾會把水墨畫「西洋化」。當時年紀小,不知道什麼是「融匯中西」的繪畫意蘊,只知道自己就是喜歡。其後伯父舉家移民加拿大,退休後的興趣亦轉為陶瓷製作,再少有機會見到他的畫作。自己最喜愛的中國當代畫壇大師,是黃永玉和吳冠中,無獨有偶,他們都是中國美術界少數學貫中西的泰斗級藝術家。俗語說,三歲定八十,也許是小時候受到伯父的薰陶,欣賞繪畫作品時,亦偏向於喜歡「融匯中西」的風格。
在外國唸中學時,也有選修美術科,不過美術史與美術欣賞的部份,並不包含東方藝術,因此對當代中國藝術家的認識,幾乎是零。第一次知道吳冠中這位大師的名字,是因為在倫敦大英博物館舉行的《吳冠中 - 二十世紀的中國畫家》展覽,中國畫家被邀請在大英博物館舉行畫展,而且是該館破例首次舉辦在世華人藝術家的個人展,在當時的華人社會中,是大新聞。之後從畫冊中看到大師《高昌遺址》、《交河故城》等一系列作品,更是一見鍾情。不過自己真正認識大師的作品,也是首次有幸親見大師的真跡,卻是從「香港藝術館」開始。相比起其他大城市的博物館,香港藝術館的藏品數目其實不算多,唯獨是吳冠中畫作的部份,由於得到大師的慷慨捐贈,數目相當可觀,亦比較完整和具代表性。繼1995年(1)及2002年贈送畫作給香港後,大師在2009年再次贈送了三十三幅,包括了十二幅油畫及廿一幅水墨,大部分是2005至2009年具代表性的新作,估值逾1.5億港元。
很多香港人都知道吳冠中,可惜很多亦只是因為他的作品在藝術拍賣場上屢創天價(2)與假畫侵權官司的新聞,而不一定了解他在現代中國繪畫藝術發展上的重大貢獻。大師是一位傑出的藝術家,同時也是一位傑出的美術教育家,在油畫與水墨領域往返耕耘,終其一生深入探索和努力實踐著「中西方藝術融合」、「油畫民族化」和「中國畫現代化」的創作理念。大師生於江蘇宜興,早年留學法國,主修西洋油畫,1950年學成歸國,1991年獲法國文化部授予「法國文藝最高勳位」,2002年更成為法蘭西學院藝術院通訊院士,是首位獲此殊榮的中國籍藝術家。他的作品融貫東西方繪畫之美,為中國當代繪畫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大師在五十年代開始,致力把西方油畫描繪自然的直觀和色彩的豐富细腻,與中國傳統藝術精神和審美觀融合,他的設色水墨作品,清麗脫俗,靈氣橫溢。欣賞過大師的「江南水鄉」系列,水邊村舍、白牆黑瓦、初春新綠、淡薄霧靄,那和諧清新的色調,寧靜淡素的風格,就算是一般民眾,也很難不被那種抒情詩般的意蘊所感染。
七十年代以後,大師集中探求國畫的革新,運用國畫傳統材料和工具表現現代精神,讓畫意通過點、線、面的交織與搭配,線條的靈動與旋律感,以半抽象的形態,簡潔地表現大自然的律動與心理相應的感受,富東方傳統意趣,又具時代氣息。1981年以《高昌遺址》、《交河故城》為題材的一系列作品,看過之後,一直印象深刻。1987年的《黃土高原》,多用了粗線,流水般的線條,又似一闕闕的五線樂譜,極富音樂感,以比美史密塔纳(3)的《莫爾德河》(Die Moldau) 的氣勢,表現西北黃土高原之雄渾和壯美。
除了畫作,大師還著有多部關於藝術論述的作品,其中提到關於中西方藝術融合、國畫革新的見解。大師總結了前輩的經驗,提到中國畫結合了文學,而西方藝術的核心則是建築,國畫畫作要突破傳統,經營畫面時就要在平面分割上下功夫,充分利用面積對比來強化視覺衝擊。大師一直在致力探索的中西方藝術融合,也可以說是從文學意境轉型於建築構架。自己在欣賞、嘗試理解大師的作品時,每想起這個理論,便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大師蜚聲國際,作品屢創天價,卻不斷把作品慷慨捐贈給海內外的博物館,而且捐贈是一次比一次的大手筆,大家可能覺得不可思議,而事實上,大師就是這樣「重藝術而輕錢財」的人。大師生活簡樸,被朋友稱為「藝術苦行僧」,不但甚少出售價值連城的畫作,亦多次將拍賣款項捐出(4)。他曾說過,許多人要買他的作品,他一直不賣,除了這是他最珍視、最捨不得、要留在身邊的東西,另一個原因,就是覺得藝術成果應該與民眾共享,「畫作是留給人民欣賞的」,不希望賣給別人成為私人收藏。所以我們也可以看到大師把自己心愛的作品贈送給各地博物館時,也是毫不猶疑,亦不留手。身處名利巔峰,卻絲毫不改本色,保持著儉樸生活,亦始終堅持「藝術無價」、「藝術只可以在純潔無私的心靈中誕生」的風骨,大師風範,讓人高山仰止。
大師對香港有一份獨特的深厚感情,香港因而亦屢獲大師捐贈畫作。為了表彰大師對藝術無私奉獻的情操,香港藝術館以大師歷次捐贈連同館藏共計51項展品,籌辦了「獨立風骨─吳冠中捐贈展」專題展覽,讓市民大眾一同分享大師這份厚意的餽贈。大師十分重視這次展覽,並親自撰寫展出作品的說明,可惜展覽才剛開始,大師便在6月25日晚在北京病逝,享年九十一歲。大師在臨終前最後一口氣,仍堅持要兒子將五幅水墨畫帶來香港送贈藝術館作永久珍藏,讓香港市民擁有他第一幅、最成功的一幅、大師自己最滿意的一幅,以及最後一幅畫作。
大師雖然駕鶴西去,遺下的豐富的藝術財富,仍可供後世流傳,我們更緬懷的,是他對藝術無私奉獻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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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吳冠中於1995年首次於香港藝術館舉行「叛逆的師承-吳冠中」專題展覽,亦首次捐贈了兩幅巨幅水墨作品:《瀑布》與《雲山》。
(2) 吳冠中晚年時是在世當代畫家中身價最高者,藝術拍賣市場上,畫作不斷創出天價,油畫長卷《長江萬里圖》近年就在北京拍出了五千七百一十二萬元的最高價。
(3) 史密塔纳:Bedřich Smetana (1824-1884),生於波希米亞的捷克作曲家、鋼琴家和指揮家,捷克古典音樂奠基者,被譽為捷克音樂之父,與都伏札克(Antonin Dvorák)、楊納傑克(Leos Janáček)並稱「捷克三傑」。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1879年完成的交響詩《我的祖國》(Má vlast)中的樂章《莫爾德河》(Die Moldau)。
(4) 1991年8月,華南多個省份發生水災,吳冠中捐出水墨畫《老牆》,拍賣所得五十萬港元,全數捐助災區。
<畫作圖片轉貼至香港藝術館及吳冠中官方網頁>
Saturday, June 19, 2010
梁文道的「我執」
不曾特別崇拜某一個人物,也不曾有過偶像。曾經細心想過,到底自己是不是有自大狂,所以才目空一切。其實恰恰相反,「三人行,必有我師」,正因為覺得每個人都總會有一些比其他人優勝的地方,可能是某種能力,也可能是某種品格,所以任何人都會有值得自己欣賞的地方。況且要能成為偶像,應該是各方面都完美無瑕的人吧,世上無完人,這是現實,所以我沒有偶像,只不過,這並不妨礙自己對別人的欣賞。
自己也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有很多別人的長處,自己根本連邊都沾不上,所以只會欣賞,不會羨慕,更不會妄想能在努力之後達到相似的成就。但也有一些東西,自己很有興趣,雖然自知資質有限,亦儘管放手一試,在這方面比較突出的人物,自然便成為學習的對象。自己的興趣一向都是多方面的,只是雜而不精,近年來又開始學習寫作,下筆之時,各式各種的題材都希望嘗試。寫文章總不能只是風花雪月,要有一點實質的內容,才會耐看。 可惜自己觀察力不強,頭筋也遲鈍,寫不出有深度和見解獨特的東西,也只能多看別人的文章,看看能否引發自己的思考。
如果有一位文化人,能寫文章、論時情、觀世態,同時皆有獨到見解,獨樹一幟但非標奇立異,而且涉獵之廣,評今論古,幾乎達至各題各類各趣各風,書評、劇評、樂評、影評、政論,甚至食評,似乎世間每一種事象皆不會放過,最重要的,是流露學養與智慧的同時,卻不老氣橫秋和故作深奧高論…如果有這樣的一位文化人,雖然不至於會奉為偶像,亦肯定不會錯過他的作品。香港就是有這樣的一個文化人 - 人稱「文化百足」的梁文道。也許說「香港有這樣的文化人」並不公平,因為梁文道其實是屬於整個華文世界的公共知識分子,在中、港、台、星、馬各地寫報章雜誌專欄、寫評論文章、在電視電台當主持人。據知梁文道在少年時代已經是鋒芒畢露,但知道梁文道其人,是從他多年前在有線電視當主持人開始,先見識過他話語中的雄辯和機鋒,才開始看他的文字。
欣賞梁文道,也是因為他是一個認真、傑出的讀書人。據說梁文道不是在寫稿,便是在讀書。當節目主持、會友、睡覺,其實只佔了生活的很少部份。自己也很喜歡看書,但大都是過目即忘,莫說體會出獨特的見解。閱讀大量的書籍,卻非生吞活剝,文字消化和吸收能力強勁,就這一點,以自己的水平,是永遠無法做的。梁文道的公共論述文章,大家都看過很多,剖析自己內心的文章,大概很多人還未讀過吧,而且也不覺得他會一反他在報章和電視電台上的公共態度,寫這樣的私密文字。手頭上一本台灣遠流出版的《我執》,正是這樣的一本散文集,至少表面上是。
在2006年下半年發生的事、對生活和愛情的挫折的情感抒發,夾雜在一篇篇獨特的讀書筆記之中,像是一本懺悔錄。梁文道是個讀書人,寫讀書筆記,正常不過,借閱讀反思、抒發個人對生命的感懷,也是很多人都會做的事。正如一本精彩的小說,往往被認為是創作者的夫子自道,當然,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但是這樣的解讀太簡單太直接,缺乏了閱讀應有的認真。理性的文字,通過主觀且情緒性的角色來傳達,會更具感染力量,以第一人稱下筆,不過是寫作的其中一種手法。
也許梁文道並不是一個執著的人,書名題為《我執》,只因為執著的人,才會有這麼多的挫折、痛苦、焦慮、追悔和思憶,這樣的角色,才可以借用,透過「有我」,以第一人稱更強烈地傳達作者想要的傳遞的訊息。大部分讀者與梁文道根本是互不相識,文章中那讀書者、反思的記錄者是作者本人,是虛構的角色,還是介於兩者之間的某種扭曲變形,其實都不重要,能夠接收到他希望傳遞的東西,能夠感動,可以脫口而出:「啊!他寫的正是我所感受的,而且寫得如此精確!」,便已經足夠了。
這種高超的寫作技巧,很多人會用,卻不是太多人可以駕馭得恰到好處。新手如我,學藝未精,文字還是簡單一點,停留在「我手寫我心」的水平好了。
自己也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有很多別人的長處,自己根本連邊都沾不上,所以只會欣賞,不會羨慕,更不會妄想能在努力之後達到相似的成就。但也有一些東西,自己很有興趣,雖然自知資質有限,亦儘管放手一試,在這方面比較突出的人物,自然便成為學習的對象。自己的興趣一向都是多方面的,只是雜而不精,近年來又開始學習寫作,下筆之時,各式各種的題材都希望嘗試。寫文章總不能只是風花雪月,要有一點實質的內容,才會耐看。 可惜自己觀察力不強,頭筋也遲鈍,寫不出有深度和見解獨特的東西,也只能多看別人的文章,看看能否引發自己的思考。
如果有一位文化人,能寫文章、論時情、觀世態,同時皆有獨到見解,獨樹一幟但非標奇立異,而且涉獵之廣,評今論古,幾乎達至各題各類各趣各風,書評、劇評、樂評、影評、政論,甚至食評,似乎世間每一種事象皆不會放過,最重要的,是流露學養與智慧的同時,卻不老氣橫秋和故作深奧高論…如果有這樣的一位文化人,雖然不至於會奉為偶像,亦肯定不會錯過他的作品。香港就是有這樣的一個文化人 - 人稱「文化百足」的梁文道。也許說「香港有這樣的文化人」並不公平,因為梁文道其實是屬於整個華文世界的公共知識分子,在中、港、台、星、馬各地寫報章雜誌專欄、寫評論文章、在電視電台當主持人。據知梁文道在少年時代已經是鋒芒畢露,但知道梁文道其人,是從他多年前在有線電視當主持人開始,先見識過他話語中的雄辯和機鋒,才開始看他的文字。
欣賞梁文道,也是因為他是一個認真、傑出的讀書人。據說梁文道不是在寫稿,便是在讀書。當節目主持、會友、睡覺,其實只佔了生活的很少部份。自己也很喜歡看書,但大都是過目即忘,莫說體會出獨特的見解。閱讀大量的書籍,卻非生吞活剝,文字消化和吸收能力強勁,就這一點,以自己的水平,是永遠無法做的。梁文道的公共論述文章,大家都看過很多,剖析自己內心的文章,大概很多人還未讀過吧,而且也不覺得他會一反他在報章和電視電台上的公共態度,寫這樣的私密文字。手頭上一本台灣遠流出版的《我執》,正是這樣的一本散文集,至少表面上是。
在2006年下半年發生的事、對生活和愛情的挫折的情感抒發,夾雜在一篇篇獨特的讀書筆記之中,像是一本懺悔錄。梁文道是個讀書人,寫讀書筆記,正常不過,借閱讀反思、抒發個人對生命的感懷,也是很多人都會做的事。正如一本精彩的小說,往往被認為是創作者的夫子自道,當然,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但是這樣的解讀太簡單太直接,缺乏了閱讀應有的認真。理性的文字,通過主觀且情緒性的角色來傳達,會更具感染力量,以第一人稱下筆,不過是寫作的其中一種手法。
也許梁文道並不是一個執著的人,書名題為《我執》,只因為執著的人,才會有這麼多的挫折、痛苦、焦慮、追悔和思憶,這樣的角色,才可以借用,透過「有我」,以第一人稱更強烈地傳達作者想要的傳遞的訊息。大部分讀者與梁文道根本是互不相識,文章中那讀書者、反思的記錄者是作者本人,是虛構的角色,還是介於兩者之間的某種扭曲變形,其實都不重要,能夠接收到他希望傳遞的東西,能夠感動,可以脫口而出:「啊!他寫的正是我所感受的,而且寫得如此精確!」,便已經足夠了。
這種高超的寫作技巧,很多人會用,卻不是太多人可以駕馭得恰到好處。新手如我,學藝未精,文字還是簡單一點,停留在「我手寫我心」的水平好了。
Thursday, June 10, 2010
狗牙揳罅,石河虎吼
港境以西的大嶼山,過去因為交通不便,沒有被大力開發。香港的第二高峰、海拔933公尺的鳳凰山,與869公尺的大東山,雄據島中心,兩座山塊的四周,盡是鬱鬱蒼蒼的林區,屬於「南大嶼郊野公園」的範圍,也是西貢半島之外的另一個最受野外活動愛好者喜愛的地區。不過隨著國際機場的興建、東涌新市鎮的發展、昂坪360觀光索道的落成,這片充滿自然氣息的土地,亦逐漸被侵蝕。現時只靠一條行車道路連接的島南(也稱「嶼南」)地區,雖然暫時未受波及,不過也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這個星期天,正值芒種,我們一群愛好遠足的山友,又來到了嶼南的石壁水塘,準備開始「揳罅」的活動。「揳罅」是廣東方言,可以是「揳牙罅」,又或者是「揳灶罅」。「罅」,即罅隙、狹小的夾縫;「揳」(或作「楔」)是動詞,把物件推進狹窄夾縫的意思。「揳灶罅」是女生們最怕聽見的三個字吧,從前的人會把沒有用的東西揳進灶頭的罅隙之間,「揳灶罅」便是暗喻女生到了適婚年齡還嫁不出去、沒人要的意思。現代女性的地位已經提升,經濟上獨立,再也不用依靠婚姻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了。至於「揳牙罅」,其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在嘲諷別人食物供應少得可憐,只夠填滿牙縫而已。我們的活動,當然與嫁娶無關,也不是去赴宴,而是一次溯溪的旅程。
鳳凰山的西南,餘脈一直向石壁谷地伸延,並分支成東、中、西三支。這三支稜線,均高低起伏如狗牙般參差,故被稱為「狗牙嶺」,並按位置分別被命名為「東狗牙」、「中狗牙」和「西狗牙」。狗牙嶺的三支稜線,均有崎嶇山路沿著山脊走,是鳳凰山登頂的另一條路線。東狗牙與中狗牙的稜線首先在海拔約550公尺的高度會合,然後在一個叫「一線生機」的位置再會合從西而來的西狗牙。從「一線生機」開始,是一段被稱為「閻王壁」的陡峭山路,直指鳳凰山頂之下的「斬柴坳」,再接從昂坪而來的「天梯」,登上鳳凰之之顛。「一線生機」、「閻王壁」的名字聽起來很嚇人,對於有一定遠足經驗的山友來說,其實不算太難走,只是山路崎嶇陡峭,而且環境暴露(西狗牙主要是裸岩,東、中狗牙是短草陡坡),若然失足,便會直掉下百多公尺的陡坡,不容輕視,尤其是在吹強風和天雨濕滑的日子,更要小心。數十年前,就曾經有女大學生在此失足墮下身亡。
狗牙之間,是一道道的深谷,孕育著幾條注入石壁谷地的清溪。石壁谷地原本有幾條村莊,上世紀五十年代,因為需要解決食水的問題,谷地已被水壩攔截成一個儲存量為二千四百萬立方公尺的水庫,稱「石壁水塘」,1963年落成之時,一度是香港儲水量最大的水庫。我們的旅程,就是要探索這裡的其中一條溪澗、夾在中西狗牙之間深谷中的「西狗牙坑」- 去揳一揳狗牙的「牙罅」。我們從石壁水塘大壩出發,在郊遊野餐區跨過收集溴水的引水道,接上登昂坪的「貝納奇徑」,只見山徑入口豎立了警告牌,告示內容大意為「因嚴重山泥傾瀉,山徑永久封閉」。
「貝納奇徑」原是連接石壁水塘與昂坪的植林道,因為平緩寬闊,而且沿途林蔭夾道,清溪處處,一直頗受遠足人士歡迎,近年更被郊野公園管理局納入了官方郊遊徑的名冊中。前年的一場特大暴雨,香港多處山坡均出現嚴重塌方和滑坡,大嶼山尤其嚴重,貝納奇徑亦遭破壞。政府為了公眾安全,封閉山徑是應該的,不過貝納奇徑現時雖然不能再通昂坪,卻仍可連接狗牙嶺的山徑,警告牌沒有詳細說明,是有點誤導了。但我們也明白,狗牙嶺並非「官方認可」的山徑,在政府的角度,前面確實是「再沒有去路」。我們熟悉前面的路況,所以便繞過警告牌,繼續沿貝納奇徑登山。平緩寬闊的貝納奇徑,走起來的感覺依然教人暢快,初夏時份,山花漫爛,更是視覺上的享受。只是由於警告牌的阻嚇力,走的人少了,雜草已漸漸進駐路面,橫亙路中的倒塌枯木也沒有人清理,如此下去,相信山徑終會完全湮沒。被塌方破壞的山徑路段接近昂坪,假以時日,待土質穩定後,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復修的,其實不需要這麼快便作出「永久封閉」的判決。沿途所見,郊遊徑標距指示牌均被一一砸掉,看來政府真的是下了決心,把郊遊徑除名。好好的一條遠足徑就此荒廢,實在甚為可惜。
從狗牙諸峰下注石壁谷地的溪澗,在水庫建成之後,除非在水庫的枯水時期,基本上沒有可能從下游開始上溯,故溯溪行程一般都會沿橫跨各溪流的貝納奇徑走至中游才正式開始。狗牙嶺諸澗,短而急陡,不像大城、黃龍等大澗般平緩寬廣,也沒有像樣的瀑布和深潭,並非嬉水的好地方。這裡的溪澗均藏於人跡罕至的深谷密林之中,流量不多但水質清澈,澗道陡峭、狹窄、幽深,長年濕滑,青苔滿蓋。到這裡來溯澗的,都是喜歡尋幽探勝之輩,為的是那幽深、原始的自然環境。
經過了近兩年的沖刷,滑坡帶來的泥沙已被流水帶走得七七八八,剩下了堆疊的大小石塊。這些堆疊的石塊並不穩固,被土石流摧殘過的兩岸,亦仍然是沒有任何植被的泥坡,極易崩塌,我們沿澗道上溯時,均要小心翼翼。沿被土石流開闊了的澗道上溯,唯一的好處是,我們可以昂首闊步,不再需要在交織如蛛網般的樹根與籐蔓之間左穿右插,上溯的速度也加快了很多,一個小時後,便到達了上游的位置。
兩年前的大規模滑坡,就在這中、上游交界的地方發生,上游的原始澗谷,仍然保存完好無缺。密林蔽天、籐蔓交錯、巨石當途、滑苔滿地、蚊蚋飛舞、蛙蜥四竄的原始澗谷,不是每位遠足愛好者都喜歡的那杯茶,而且澗谷急陡,不時需要使用到攀石技巧,在濕滑的岩面上攀,也不是一般遠足者可以應付的旅程,不過只有在這樣的環境,才可以見到平常難得一見的野生動植物;克服艱困的地型環境,也是溯溪愛好者嚮往的目標。二十分鐘後,來到一堵稍為開揚的岩壁面前,澗道在此一分為二,分指那被稱為「一線生機」的巨大岩體的兩側。「一線生機」是西狗牙與中狗牙兩道稜線的交會點,一座巨大岩體如擎天巨塔般從稜線拔地而起,又似長在下顎骨上的一顆牙齒,兩旁狹窄而陡直下降的谷位,就像是牙齒之間的縫隙,尤其是左邊的深谷,即西狗牙坑的左源,因此被形象化地稱為「牙罅」。這時我們面對的岩壁,就是這顆「巨齒」的牙齦部位,右邊的澗道不斷有澗水下瀉,較難上攀,而且往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景緻,所以一般山友都會選舉左源,繼續上溯至源末的旅程。
從這裡上溯左源,得先要攀上這堵約十五公尺高的崖壁。這裡被稱為「下牙罅」,崖壁上有一道狹窄石槽,石槽中段長有一棵小樹,可以利用作上攀的途徑。除非是在大雨之後,左源通常都是處於乾涸的狀態,但這並不表示石槽可以輕易地被克服,因為石槽近乎垂直,岩面亦頗為濕滑,能供手抓腳踏的位置十分有限。石槽中段位置亦狹窄得僅能容一人穿過,如果揹上了稍大的背包,要擠過這位置,真的有點難度;手腳無法張開,也增加了攀爬的難度,身型較為魁梧的,更是容易處於進退兩難的局面,大家可以想像到,這個活動為什麼叫「揳牙罅」了。同行的山友都有攀岩經驗,徒手上攀沒有問題,但是為了安全,我們也放置了一條三十公尺的安全繩索,以防萬一。
攀上了「下牙罅」,澗道稍為回復寬闊一點,這裡距離稜線已經不遠,澗道也近乎垂直。五分鐘後,樹木漸疏,從澗道外望,兩旁夾峙的岩壁之間,是如走龍蛇的中狗牙稜線,以及山下的水口半島,雲霧不斷飄過,彷如仙境。「一線生機」巨岩,就在頂上不遠處,巨岩頂對下約二十公尺,是最後一個難關 -「上牙罅」:澗道收窄成垂直的管槽狀,左邊是鬆脫得無法借力上攀的泥壁,右邊是光滑的岩牆。澗道左邊已是開揚的短草坡,草坡雖然陡斜,而且下臨百尺直崖,但是只要小心一點,總比上攀「上牙罅」安全。我們也不冒險了,經草坡繞過「上牙罅」,攀上了「一線生機」。
我們就在「一線生機」頂上午餐,分享帶來的食物。這裡是個風口,從海上吹來的濕潤氣流,被鳳凰山擋住,都會集中從這個鳳凰主峰之下的凹陷位置穿過。濕暖的海風,強勁而沒有丁點寒意,讓人舒暢。海風帶著雲霧穿過「一線生機」,也是這裡經常遇到的自然風景,不過「狗牙雲瀑」的美景,還是要爬到鳳凰山頂上俯瞰,才夠壯觀。坐在這裡一面野餐,一面欣賞那如流水般的雲霧,或翻騰打轉,或迎面撲來,感覺就好像是在天空中飛翔一樣,真個心曠神怡。
午餐過後,是下山的時候了,我們沿中狗牙稜線上的山路下走,回望「一線生機」左側那近乎畢直向下的「牙罅」,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表示,單從這裡看,想像不到自己是如果攀上去的,不過身處其中時,感覺又完全不同了。半小時後,來到了東狗牙與中狗牙的交會處,山谷下是一大片的碎石,大家受不住誘惑,又離開了山路,攀下碎石坡去了。這裡是中狗牙坑的上源,崖壁上的岩石不斷風化崩塌,形成了一大片亂石鋪疊的陡坡。因為坡度極為陡斜,碎石其實是在不斷緩慢地下滑,這些「流動」的碎石,香港山友稱之為「石河」,也就是台灣山友口中的「石瀑」。石河是有名字的,叫「虎吼石河」,倒不是因為碎石下落時的轟隆聲響,而是因為右側崖頂上曾有一巨岩,形如仰天吼叫的猛虎,不過因為風化嚴重,這隻吼天的石虎在年前已經崩塌,變成石河的一部分了。石河的中央部分,碎石的狀態最為不穩定,踏足其上,碎石便會下滑,不單止無法站穩,輕則引起連鎖反應,四周的碎石也向下滑,把腳埋住,教人動彈不得,重則引起大規模傾瀉,十分危險。我們當然不會犯險,只沿著石河邊緣比較穩定的地區下降,也沒有打算繼續下溯中狗牙坑,欣賞過石河後,便攀上草坡,重回中狗牙稜線上的正途,向著貝納奇徑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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